仲简倏然回头,见她神色如常,和气地对自己笑笑。怔了一下,方点点头,转身大步走了。
恒娘目送他走远,背影消失在御街另一头,唇角笑意蓦然消失。
一曲《贺新郎》将将到尾声,正是曲终人散,酒阑月明时刻,恒娘纵目远望,御街两旁,如蛛丝网一般的街巷后头,影影绰绰,许多人头探出来。
笔直的御道尽头,一队娘子白巾素服,井然有序,快步行来。
乐声一停,这队人正好走到人群外围,女子沙哑声音响起,分外刺耳:“薛恒娘,你是什么身份?竟敢如此狂妄悖乱?行此倒行逆施之举?”
众人吃惊,齐齐回头。看到这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娘子,为首一人,肤色暗沉,眼皮浮肿,腮帮上数点雀斑,眼眸中却有寒光闪现,令人胆寒。她手指如剑,指着薛恒娘,正在切齿喝骂。
恒娘抬起下巴,冷哼一声:“你为何骂我?胡祭酒安然受此贺喜,与你何干?”
那娘子抬高声音:“旌表仪仗,都是朝廷专有之物,哪里是你一介民妇,敢擅自做主送出?若天下都照你这般行事,哪还有什么规矩律法?”
她声音粗哑,这一放声说话,更是如同刀石摩擦,听得人心里一阵阵发紧。
太学生们日常所闻,多半是娇花软语,清脆宛转,哪里听得这样的声音?不由得纷纷皱眉。
然而对她言中之意,却是忍不住点头附和,甚至暗中惭愧:怎么自己竟没想到这一点?大约最初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思,以至于没有深思个中含义。
胡仪上下打量这群娘子,确认自己从未见过。不禁纳闷,这些是什么人?何以要当众站出来,替自己说话?
至于她言下的意思,倒也不无道理。薛恒娘送匾,既可说是民间贺庆常礼,也可说是僭越朝廷法度,端看怎么解释而已。
胡仪身后,诸多学官相互交换个眼色,人人脸上浮现庆幸神色。
胡仪出任祭酒未久,学官们未必对他多么敬服。但他一日是太学之首,便一日是太学的颜面。
倘若胡仪因着政争被罢黜,那是丝毫无损太学声望,士林里说起来,都要扼腕击节,叹一声「道不行,浮槎于海。言不采,放鹿深山」。
然而今日这番来自女子的所谓「颂扬」,却足以让太学从上到下,数千男儿抬不起头。
以后走出去,人人都要指指点点,议论说笑:“这是「义夫」手下教出来的学生,怕不都是些窝囊废,被婆娘钳制的受气包,失了男儿气概的软脚虾?”
身为须眉男儿,昂藏丈夫,还能有比这更羞辱的事情吗?
因此上,众位学官不禁欣然点头:这队身份不明的娘子,说的话倒是大大地有见识。
站在所有人中间的薛恒娘,居然也在点头。
她一颗包着头巾的脑袋缓缓点着,眼神闪亮,嘴角含笑:“你说的话,很有道理。那依你所说,这事该如何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