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娘回忆起那夜在京兆府大门口的见闻。金仙子的姐妹被人骗了钱,骗了身子,报官之后反遭毒打,只因为那骗子是士子,而她们是贱籍。
低眉想了想,重又提起笔,冷静问道:“你继续说下去,参与这些腌臜事情的,都有什么人?住哪一舍哪一斋哪一楹?”
金仙子狂笑声戛然而止,睁大眼睛瞪着她:“你肯为我们做主?”
恒娘静静道:“我不是官府,不知道什么良贱的分别。我只知道,你们也是人,你们也是女子,也是受了不公平对待的女子,那便也是周婆。”想起那日蒲月的问话,瞧了她一眼。她也正瞧着自己,似笑非笑。
金仙子整个人呆了片刻,似是被她这句「也是周婆」惊住,眼中又有泪水涌出。
深怕她反悔,反手一抹眼泪,快速道:“这些人里,直接出面的只是一个太学生,背后却主要是宗学里的皇亲国戚。我记住了他们的名字。”
宗学?
本已碰到纸面的笔被猛然抬起来,恒娘霍然抬头。蒲月喝了口茶水,适时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嗯哼」。
余助皱着眉头,低声道:“恒娘,三思。”
不用他提醒,恒娘自己就是办报的,对出版条例几乎能倒背如流。
天/家是绝对的禁区,然而天家的范围究竟是指禁中那一大家子,还是也包括天下的龙子龙孙,却无人说得清。她们这些办小报的,自然不敢斗胆去找检判司问个子丑寅卯。
为保险起见,大家自动把「天家」做最扩张的解释,宗族子弟的消息向来也不敢报道。
恒娘静了半晌,迎着金仙子说不清是讽刺还是期冀的目光,问道:“都有哪些人?”
金仙子看着她,目光渐渐变了,终于在冰冷的底色上,镀了些温度。她慢慢张口,吐出第一个名字:“城阳郡王世子郭厚义是挑头的。”
本朝立国以来,历代人主都受困于子嗣稀少,郡王便是天家极为亲近厚重的近亲了。城阳郡王与今上便是关系极好的堂兄弟。
恒娘不知道这些关系,然而「郡王」两个字仍然令她笔尖一抖。
门口传来杂乱脚步声,海月领着胡婆婆进来,恒娘趁机搁下笔,沉声道:“你先让胡婆婆看看身体,我等会儿再进来。”
胡婆婆苍老柔和的声音开始说话,言语中自有一种叫人宁静信任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