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多亏了宗越。在她们埋首故纸堆,一个忙于讲解,一个如饥似渴吸收的时候,他悄悄寻了厚厚一沓邸报来,低首默察,终于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这么一句话:妇与子合谋杀夫案已决。
陈恒倒也不跟她纠缠此事,点头又问道:“这么说来,你这小报招致市集之上,众人围拥疯抢,更有数起报案,称家中妇人不服管教,或投缳自尽,或发癫发狂,都不是你的罪过了?”
之前几个来回,不管是陈恒还是恒娘,说的话都十分晦涩艰深,宣永胜算是读书人,仍旧听得眼睛转圈,满头雾水。
更不用说门口大字不识几个的妇人,只能屏息静听,大气不敢出。对恒娘的敬重佩服就跟那春天的潮水一样疯涨。
大尹这句话却听明白了,顿时纷纷噪动起来:“这怎么能怪到上庠风月身上?”
“若有人自尽,正是小娘子的话点醒了她,这世道活着没有卵用,不如早死早投胎,下辈子换个男人壳子来享福。”
“是小娘子替俺们说话,这口气才终于出出来,疯了也好,傻了也好,痛快啊,痛快!”
人若是站定立场,情绪加持,拼了命加以维护。这会儿正是如此,众人众口一词,都想办法替恒娘开脱解释。
恒娘静听一会儿,却忽然长长叹了口气,声音无端放轻,好似秋风吹万里黄草,有说不尽的萧索之意:“大尹,民女心中自然难过万分,但是,你若是问我后悔吗?我却一点也不后悔。千古艰难唯一死,这些娘子们连死都不怕,难道真的只是因为我那小报上,几句简简单单的话,就活不下去了吗?”
“使她们活不下去,使她们绝望求死的,难道不是这个瞧不起女子、用各种道理、各种法子来作贱女子的世道?不是男人们将女子当做牛马物事,当做奴仆下贱的人心?”
“住口!”惊堂木这一拍,却比方才更为猛烈有力。宣永胜膝盖一软,麻溜地跪了下去。
陈恒脸色黑如炭,怒道:“薛恒娘,你巧言令色,指东打西,究竟意在何处?本府也是男子,你是在指着鼻子骂本府,心里将你们女子当牛马物事,奴仆下贱?”
一边呵斥,一边眼神不由自主瞟向左侧。那尊大佛刚被恒娘一记马屁拍得身心舒泰,没想到这么快就挨了闷棍,一时眼睛睁大,还没回过神来。
恒娘置手于身侧,半蹲下去,深深一礼:“大尹息怒。大尹悲天悯人,在风三娘与邵娘子案中,都愿意对弱女子网开一面,体谅女子苟活的难处,民女心中,十分感戴。更不敢在公堂之上,对大尹不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