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了眼帘,声音暗暗:“仲秀才,阿蒙是我的朋友,我不想让我与她的关系变成施恩与报恩。”
仲简沉默下来,一双眼睛忽然冷淡:“朋友?恒娘,你当童敏求是你的朋友么?”
恒娘身子后仰,背靠着榆树,咬紧下唇,拒绝回答。
仲简也不指望她会回答,很快接道:“你当童敏求是朋友,待他亲厚照顾,却不妨碍你拿他牟利。你当我是朋友,与我吵闹玩笑,也不耽搁你谋算我,从我这里占便宜。为什么换了阿蒙,你忽然就崖岸自伟,矜持清高起来?”
没想到他会这样问,恒娘一双黑亮眼眸倏然睁大,声音影着压抑的怒火:“你想说什么?”
正午的秋日从树叶稀疏的榆树枝干中洒下来,落在仲简轮廓深刻的俊脸上,投下一片半明半暗的阴影。
他眼眸中闪着幽幽的光,如同积年的推事老吏,冷酷审视着恒娘,一字字道:“你并没有拿阿蒙当朋友,你当她是云间的神仙,是你无法奢望的美梦,是你拼了命想要成为的理想。”
恒娘愣愣地望着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有一天,仲简那种特有的,针刺一样的讥诮声音会落到自己身上。
“你崇拜她,羡慕她,害怕失去她的欢心,所以不敢去利用她,麻烦她。”
仲简也不知道为什么,惯常的冷淡不在,胸口窝着极热的火石,逼着他无法停歇,一口气说下去:“你对你那宗公子,只怕也是同样的心情。你不敢奢求从他那里获得什么,你甚至不敢告诉他你对他的情意。只是一味仰视他,偷偷恋慕他,便能从中得到满足。”
声音坚硬如铁:“薛恒娘,你心里藏着的,是对贵人没有理由的崇拜与向往。”
风吹过头顶的树叶,再没有盛夏时哗哗的声响。树枝一动不动,黄叶打着旋儿飘落,一切都静悄悄的。
只有似有似无的风声,伴随着粗重呼吸,充斥这一方忽然与世隔绝的狭窄空间。
正午的阳光忽然变得刺眼,又或者不是阳光,而是仲简的眼睛,亮得如同淬火的利箭,竟让恒娘在瞬间不由自主闭上双目。
一双手捏紧又松开,随即又捏紧,反复几个来回。直到两手颤抖,再无法握紧,只能无力垂落身侧。
方才努力睁开眼,盯着两人之间仅隔寸许的地面,从喉咙中逼出又干又涩的语句:“我欠童秀才的,我可以努力补偿他。我会想法子,以后免费替他浆洗缝补衣物。”
“你觉得这能算补偿?”因为这份不可置信,仲简微微睁大眼睛。
“我觉得算。”恒娘抬头,近乎蛮横地看着他,“因为这是我能给出的全部。至于仲秀才,我确实存了利用之心。以后若是有机会,说不定我还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你。
你若是不愿意,大可以躲我远远的。你若是不介意,我也可以回报仲秀才,帮你洗衣服,请你吃饭,或者做些整理家什的杂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