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绰凝视着他的脸,他表情云淡风轻,眸子深不可测,跟以往一样带着些遗世独立的满不在乎。她看了多久,他就保持了这样的表情多久,太长久的不变就出卖了他的内心。
完颜绰冷冷笑道:“中风治愈,万不逢一,反倒是时间拖得久了,病人的愿望却总不能满足,到了她最后的辰光,会甚是遗憾。对你尤为如此,拖延到成为了终身遗憾,你的性子,又不会迁怒他人,必然是一辈子内疚、自责,这件事永远成为无法消解的痞块。”
王药的脸色凝重得近乎扭曲,眸子是真实的利剑似的目光,他的声音喑哑着:“阿雁,你想说什么?”
完颜绰呵呵地笑起来,笑得目中的泪光都泛了上来:“我想说,你答应过我,只要我不同意,你再不会撇下我偷偷离开,要一辈子陪我。”
“对!”王药近乎有点粗鲁和不耐烦,“我说了,我会做到!你看着就是。”
完颜绰一把擦掉眼角偷偷掉下来的那一滴,厉声对他喊:“我要说的是!我同意你走!”这话,近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喊出来的,因为之后她感觉浑身乏力而天旋地转。
而这一句后,震惊的是王药,他颤抖着嘴唇,半天说不出话来。完颜绰攀着他的肩膀,伸手摸了摸他的胡茬,粗糙而痒痒的手感,从他线条刚毅的下颌往上,他的嘴唇,他的鼻子,他的眼睛,他的眉毛,他的额头,他的头发……她一点点地摸上去,像是要把他忆刻在心里。
“你想一想吧……”她虚弱地说,撒手转身,躺到矮榻上,“我累了,想睡。你走罢,我不要人陪,我一个人这么多年,一直挺好的。”
她背对着他,很久没有听到脚步声,她也矜持而执拗地一直没有回头,闭着眼睛,死死地强迫自己睡,但是心根本不想睡,胸腔里腾着浪,又苦又咸的浪,一阵阵地往她的鼻腔和眼睛里涌,酸苦、齁咸一阵阵涌上来,她却死死地把着咽喉的开关,不出一句话挽留,用力地闭着眼睛,不让那苦咸的浪冲到眼角那些脆弱的地方,不渗出来、不涌出来、不奔驰咆哮出来,不泛滥成灾出来……
好久好久都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完颜绰累得不行,厉声呵斥道:“你还不走,想干什么?!你信不信我叫人把你拖走?!”猛地回头,她身后的那片空间空空荡荡的,一个人影子都没有,只有朱红色的绡纱帷幕在轻风里摇摇地飘动,温柔细致,水一样拂过来、拂过去……完颜绰的堤坝坍塌了,她在更漏的水声中失声大哭,揪着床上的褥单,咬着软枕,极力却又无效地忍着喉咙里的悲哀,但是还是忍不住。
第二日,太后不朝,小皇帝独自在君王的位置上,竟然也能够依样画葫芦地把南北两院的事务吩咐了相应的人处置。下朝后,他一路飞奔,想去看望看望“生病”没有来陪他上朝的母后,但到了宣德殿的殿宇门外就被拦住了。
萧邑沣怒道:“朕去看望阿娘。你们拦着朕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