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侍他洗脚的那个侍女却红了眼眶,瞥见赵王出去了,才说:“应州破,我们或有活路;应州不破……”另一个接口,低声道:“将军已经和我们讲了多少回张巡守睢阳的故事,击节赞他节义。自然是说给我们听的。哪一天应州断粮,哪一天我们就……”
王药心中一寒:安史之乱中,张巡守睢阳,守到粮绝之后,先把自家小妾拿出来杀掉吃肉,后又为了守城,生生地吃了城里三万人!虽是大唐的英雄,终归是万民的罪人。他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小姑娘低头为他洗脚,模样近乎虔诚,只觉得心里酸楚,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发,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穿戴完毕,随着运送部分布帛和银钱的车辆一起出城。城外是一片焦土,散发着烟火的气息,不远处的夏国军队仍然持戈林立,黑压压的一片十分肃杀。他拂了拂身上的靛蓝色道袍,是件浆洗得干净硬挺的寻常衣衫,脚下皂布靴也是寻常仕子的物件。他一步一步踩着焦黑的泥土,慢慢地往夏军的营地走。
到了对面的藩篱大门那里,布帛被抖开,银钱被挑开,一一进行检查,随行的所有人自然更不能幸免,从头捏摸到脚,粗鲁不堪。王药并没有得到好的待遇,检查他的那名士兵明知道他是谁,却连敬色都没有,也不同他说话,例行公事一样查验了一遍。
晋国押运官员散着头发,边系衣带边陪着笑说:“应州的银钱和布帛是库存的,到底有限。其他地方正在急急征召运转,必然不会食言。请放心。”
军队犹在这里看着,也不怕晋国食言。
一切无误,接手布帛、银钱,还有王药本人的,是一名高大英俊的将官,一样的面无表情,把鞭杆搁在肩膀上,说一句:“欠的尽快还上。已经到的送进去。”打发走了晋国的来人。
王药背上被他的鞭杆轻轻一戳,不由自主地往前而去。他抬头看看,四十万军人不会都同时离开,但太后和皇帝的御幄已经收起来,皇帝的辂车已经备好,车帘子低垂着,四处安静。
王药回头对那骑在马上的将官说:“我何时面见太后请罪?”
那人嗤笑一声,也不发话,用鞭杆指了指尚未拆掉的辕门。军中杀人用刑,素来在此,门边照壁尚有鲜血斑斑。士兵们有握枪戟的,有持大刀的,也是面无表情看着王药。王药默默地咽了咽口水,望了望不远处皇帝的辂车,可惜目光透不进车帘,无法对她说一声抱歉。只能静静地过去,站在刀枪林立的那个肃穆的地方,等候着自己的命运。
作者有话要说: 小药药是我比较喜欢的那种君子,不避功过,不谄权贵,也不被理学束缚,必要的时候肯放下一切,生命、爱情、自由……但具有对普罗大众的终极关怀——虽然普罗大众连懂都不会懂他。
☆、1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