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终老!”完颜夫人用力说。
完颜绰只能跟着说:“否则,让我孤独终老。”
她的母亲,露出狞厉的笑:“对了!这比一切死亡都来得可怕呢!”她放心似的放下手,全然不顾完颜绰的手背上被掐破的口子一点点渗出鲜血来。
她终于安然地躺在枕头上,陷入了久远的回忆,自语一般说:“生孩子可不容易呢!阿雁是第一胎,生了一天两夜,疼得想死的心都有。到最后,浑身一点力气都没了,老东西在外头喊:‘天倒又亮了,怎么动静都没了?生出了儿子么?’我心里那个气啊!叫人拉帘子想骂他。结果东面帘子一揭开,一轮太阳就这么红扑扑地滚到我怀里了,阿雁啊,就出生了……”
完颜绰低头看看自己手背上渗血的指甲印痕,又看看疯了一般喃喃自语说生孩子的母亲,竟忍不住泪,悄然退了出去。
三日后,完颜速上表请假,要料理妻子的丧事。完颜绰在朝堂上搂着小皇帝,硬忍着眶子里的热泪,叫南院的文臣为母亲萧氏拟了谥号,并追赠为云州郡君。
晚上,完颜绰亲自讲着契丹祖先的故事,哄着小皇帝萧邑沣睡觉,孩子的小脸蛋柔嫩得水豆腐一般,她抚了又抚,抚了又抚,感受着指尖细腻润滑的手感,胸怀里的温情一点点溢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而回到宣德殿的寝宫,依然是冰冷的感觉——哪怕用了赤红的垂幔、朱紫的屏风、销金织锦的帐帷、金雕玉琢的用具,一件都没能拯救冰冷的感觉。完颜绰顿时觉得气息堵在胸口,几近要窒息,焦躁地转了几圈后对阿菩说:“去取针来。”
她右边背上的曼陀罗,已经填了一大半颜色了。阿菩心细,每一朵花都用三四层颜色勾勒着、渲染着,宛如南边晋国最正统的院体画。粉紫的颜料调成水浆状,渗进刺出密密麻麻伤口的皮肤,颜料中使用的烈酒、矿粉,与鲜血交融着,一点点往肌肤深处钻,火辣辣的疼痛,渐渐剧烈,如沸油泼过。
完颜绰抱着身体下面的绸枕,终于哭了出来,开始不过无声饮泣,后来无所顾忌,哭出了声。阿菩很少见她如此伤心,停下手来怔怔地看。完颜绰在间隙里斥道:“别停下来!”
于是,背上蓦地划过锥骨的剧痛,她的皮肤、肌肉、骨骼瞬间全收紧了,背抗拒地挺着,呼吸都难以为继。巅峰的痛慢慢过去,她又从窒息里活过来,又可以把这些痛楚化为泪水,为她的妹妹,为她的母亲,为她选择的这条疯狂的道路,为她死去的魂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