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杀予夺的滋味固然令人心醉神迷,秦琬却不愿意让自己习惯一条命令下去,动辄就是千百人的死期。只见她拿起面前的一堆折子,在裴熙面前晃了晃:“你看,全是参卫拓的。朝廷选御史,为得是纠百官之错,令君王清明。他们倒好,将这份指责当成了刀刃,动辄攻讦同僚,实在令我恶心。”
裴熙全然不当回事:“御史本就是这德性,你择一二看得顺眼的提拔,看不顺眼的,发配到穷乡僻壤做个地方官就是了。永安侯嫡系不能留,那就杀了呗!你所忧者,无非是温省胆小怕事,见二女婿卷入此案被诛,并不会接纳次女归家。那个可怜的女人走投无路,未来也没有指望,遁入空门已经是最好的结局,想不开也是可能的,但这与你又有什么关系?难不成她爹逼她去死,这笔账反倒要算在你头上?卫拓是卫拓,他的妻儿是他的妻儿,若是别人,你兴许要顾忌一切,他的话,无妨。”那个人啊,神仙姿容,却最是冷心冷情,只要不在政事上给他添乱,大事上稳住了,些许小事,他岂会放在心里?
想到这里,裴熙失笑。
也许,卫拓真是神仙转世吧,也只有神仙,才会不把其他人的喜怒哀乐放在心上,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情,不会被任何事情拖慢脚步。哪怕曾经有过一点微薄的感情,也早早给了别人,随着那些人的离去埋入黄土,再也收不回来了。
“你倒轻松。”秦琬没好气地说,“你们家到底是怎么回事,附逆的左武卫大将军刘源出身洛州世家,与你们裴家可是世交。我虽将这事给按了下来,却是混不过去的。”
“那个啊!”裴熙的语气很随意,仿佛说得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让他们往下查就行了。”
秦琬看了他一眼,才说:“上宛侯不会做出这等事,你大哥也没这本事。”但……你爹?你知不知道,一旦曝出你爹也参合进了此事,你就不能在朝堂上站着了?
秦琬起初还当裴熙不知道,都觉得奇怪,以裴熙的性格,不至于啊,就是猜也猜到几分了。如今见裴熙了然于胸,却不做半点反应,内心岂有不窝火的道理?“我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既然知道,把他们约束住,防患于未然就是了,如今多不好处理?
“因为我烦了。”裴熙干脆利落地说,“一次又一次的试探,打压,逼我退让。我觉得自己已经做得够多,他们却欲壑难填,非要将我的血肉嚼尽,骨髓抽干。这一次,我已经不想再退了。”
所以,你们就去死吧!
秦琬缄默许久,声音有些涩然:“旭之,你真的决定了么?”
裴熙的情况到底与她不同,她与秦敬不死不休已成定局,秦敬一旦掌权,秦琬定不会有好日子过。这份矛盾无从化解,所以秦琬必须杀他,何况秦琬对这个异母兄长也没什么感情,比陌生人好不到哪里去,杀了他也不会愧疚。但裴熙……那可是他的生父与嫡亲兄长,虽不是兄友弟恭,到底是血脉至亲,骨血相连,打小就生活在一起……
“他们默许刘源搭上秦敬的时候,也没有想过我的处境。”裴熙淡淡道,“虽是家丑,我也没什么可瞒你的。自打你主政之后,洛阳的家信就一封比一封迫切,内容是什么,就算我不说,你也能猜到。裴礼在中枢待了半辈子,始终没摸到权力的边,早就成了执念。我在回信中已经说得很明白,他若是进了政事堂,只会败了洛阳裴氏几辈子的英名。他却觉得我栈恋权力,不忠不孝。因有阿翁压着,不敢公然说我忤逆,却已经将我恨之入骨了。”
秦敬对秦琬一向是很轻视的,总觉得秦琬之所以牢牢压制着他,都是裴熙出谋划策的缘故。若非如此,他怎会在逼宫的时候都不忘分出兵力,一定要置裴熙于死地?这些事情,裴礼纵是不知道,也能猜得到,但他还是默许了与裴家关系紧密的几个世家支持秦敬,为什么?因为裴熙挡了他的前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