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吐出,他睁开了眼。
眸中猩红,满头虚汗,抓着裴朝露的手更加用力,半点不肯放下。
好半晌,他松开手,道,“弄疼你了。”
“嗯。”裴朝露点了点头,重新给他擦去鬓角汗渍,拂开黏在上头的发丝。
去岁六月里,他便开始蓄发,到如今已可以簪冠。
“揉吧。”裴朝露伸过那只手,指着上头被他握出的红痕,“吹一吹,抓得太疼了。”
李慕一下红热的眼眶中,聚出水雾。
好多年前,他在苏贵妃处落了话瓣,她安慰他时,便总是说,“过来抱一抱我。”
被爱故然幸运,然而能爱人会让人生更有意义。
不需人间此行。
都是她教他的。
李慕看着面前人,眼中闪出光彩,捧起那节皓腕吹抚。
“阿昙,这些年在东宫之中,你有没有一个瞬间,是厌恶涵儿的?迁怒他?怨恨他?”
李慕吻着她纤细柔腻的腕臂,突然落下泪来。
“有。”裴朝露垂眼接上他眸光,“最初知晓身上有他的时候,我无比憎恨。”
“前三个月,我被人看着没有机会动手。四个月成型,胎像稍稳,我能出殿走走,便自己设计从白玉桥石阶滚下,却没能流掉。又半月,我得了一盏红花,结果自己撒了,便也没机会喝下。如此,便断了不要他的念头。”
裴朝露笑了笑,面上神色却沉静而坚定,“待他来到这个人世,我便再未怨恨过。”
“是我带他来的,稚子何其无辜。”
“除了爱他,我别无他法。”
“李禹那样对你,若你当真对孩子有怨,亦无可指摘。”李慕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眼里流泻出几分自嘲,“可是明明父皇同苏贵妃数十年如一日的恩爱。贵妃却……”
“阿娘”二字,从前唤得就寥寥,往后更无需再唤。
“那是她的错。”裴朝露眼前浮现出那夜一室的芦花,眉宇之间陡然冷下几分,只将锦被往他身上拉了拉,催他继续发汗。
“一碗水难端平的父母甚多,弑父弑母不忠不孝子亦不少,但生母杀子,总是稀奇。”
“你做过对不起她的事吗?”
“没有。”
“所以,不是你的问题,纵是她有天大的理由,都不是能杀你的理由。”烛光下,裴朝露投给李慕的笑,温暖又明媚。
得如此笑靥,李慕侧身躺在榻上,心中抑郁扫去大半。
他的母亲要他死,这原也不是头一回了。
早在那年他离开长安,她漏夜相送时,便有了这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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