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居注已经换到了第三本。
——当我满心欢喜与期盼地等待着丈夫从边地归来,却见他怀中锦裘里,躺着一个陌生女子。我虽不问,但我猜得到,那女子是谁。我曾自以为是,觉得天长日久,他终会喜欢上我,我也以为自己做到了一半,但今日我见到他那般紧张潘娘子,我突然悟了,原来喜欢和不喜欢之间,是条难以逾越的鸿沟,我跨不出去,他也迈不过来。
从这里开始,字里行间变成了灰色、沉郁、压抑。
他合上起居注,闭目做了许久的深呼吸,直至心境有所平复,才敢再次打开。
起居注上,她接着写。
——当我看见潘氏身上那些伤痕之时,其实我早知道有这天,也知道太子终究不可能属于我一人,但心中还是那么难过。看来我在他心中,由始至终只是顶着一个空有其表的头衔的碍事之人,我明白了。我再也不稀罕要他的感情了。
他的胸口一痛,仿佛被什么割了一刀。
目眦欲裂,几乎不敢再往下看。
越往下,越是沉郁、晦暗。
直至那天。潘氏小产。
——我又一次被关了禁闭。依然是因为她。但我知道,她的小产与我无关。我用冷水浇遍全身,让自己生病,借口找来了太医,问清了事情的原委。原来,潘氏居然这样用心险恶之人,她要的绝不仅仅只是一个贵妃之位,她要的,是我死,她做皇后,不惜喋死婴的血。那个男人,可知道这一点,如果他知道了,可还会满心满意地爱着他纯洁无瑕、善良柔弱的贵妃吗?
至此,他已经从“夫君”,到“殿下”,到“皇上”,完成了“那个男人”的蜕变。他看着起居注上的小字,无言地困坐在榻。
那天,她拖着病体,怀着最后的一丝希望,找来他。
可他却说了什么?
他说,可以没有皇后,不可没有贵妃。
那天那句话,他承认有生气、激将的成分在,想迫使她承认,她其实内心嫉妒得发狂,因为爱他如命,他幼稚荒唐到居然以为会是这样。其实她的心早就已经伤透了,对他封闭了,就算后来姬弢与林夫人不死,她心上的伤,也无处缝合了。接连的打击,她那时心中,该有多绝望?
他不敢再往后翻。
而后边,终究还是被翻开了。
没有一个字,只是一笔饱饮墨水的痕迹,力透纸背,由上而下几乎将纸张划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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