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恨。”他疲惫地说,竟然不知道自己很能哭。泪水流进自己的嘴角,好咸好苦,像汗。
他尝过汗。
汗就是运动员的人生。
“我恨死了。”他紧紧拉着陈双的手。他恨死了,可是都不知道找谁去发泄。每个人他都恨,埋在骨头里。他根本没法好好练跳高,每一次越杆都能想到最后连200都跳不过去的冠军屈向北。
一个全国锦标赛的冠军,最后因为伤痛,连基础分都翻不过去。屈南没法不恨。每一次背越横杆,他都是闭着眼睛。他怕自己一睁眼,就要流泪。哥哥是天赋型选手,一战成名,自己不是,自己是拼着努力往上,自己愿意拼着命。
“你可以恨,但是恨完了,别忘了你还有我。”陈双拉住他颤抖的手,他把自己抓得好紧。自己曾经也恨过,恨父亲,恨他伸向自己和弟弟的手。但是人不能总陷在仇恨里,仇恨听起来很痛快,其实是个笼,让人没法自由。
只有不恨了,才能走出去。
“你别忘了还有我就行。”陈双说。他尝到了屈南的泪,又苦又涩又咸,卷着舌尖吞进去。
屈南麻木地抬起了头,自己还有陈又又么?他很不确定。可是他好想拥有陈又又,一个只属于自己的人,是自己发现的,明明是自己发现的,应该像找到宝贝那样藏着。他很自私,不想给别人看。
他独一无二,有胎记,可胎记都那么可爱,那个胎记可能也叫陈又又,害羞腼腆藏在发根里,可是自己一拨弄就看到。他是自己发现的,是自己的。可是屈南又好害怕自己配不上。陈又又那么好,自己躲在哥哥的人格下,不知道真实是什么样。可能撕开表皮,内里全是黑色的羽毛,不被人发现,不被人喜欢,不被人注意到。最好不要被注意到,自己吃药那几年,连基本训练都做不到,精神病人没有控制自己的能力,自己是个废物。
“你看,我们的训练还没有结束,你训练我,我只感受你。”陈双跨坐在床边上,将一样东西,放在了屈南的手里面。
屈南的眼睛再次和他对视。灰暗的阴影下,陈双的金色头发像在发亮。好像有红色的、橘色的光逃过了百叶窗的筛选,过滤进来。陈双的发色很浅,跟随光线变换,是可以反光的粉色蝴蝶。他不敢闭眼,怕一闭眼就到天黑,忘记了这一段记忆。
手里,是一条粉色的项圈。带有炫光的漆光淡粉色在光影中色彩迷幻。
“我第一眼喜欢的人是你,我不要别人。别人对我的评价我不在乎,你别放弃我,你好好训练我,你能不能只感受我?”陈双是在床边的箱子里发现它的,他猜,这是屈南给楼上那条狗买的。他和屈南额头抵着额头,短暂沉寂在无声的安静当中,像坠入随时变化的万花筒一样的黑洞里。他又拉住了他,一起从深渊里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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