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鹿琼隔着山中秋树而立,自己也仿佛一棵云松。
“你幼时丧母,后母苛刻,家人不亲,从小倍受欺凌,你可恨?可心有不甘?可怨过自己为何要活下去?”
谢子介的声音很平静,但他的手却紧握成拳,鹿琼本能地觉得他在害怕,但很快又敏锐地意识到,并不是这样。
谢秀才并没有害怕,他是在疑惑,他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鹿琼不恨。
“我想活下去。”
鹿琼突兀地开口。
“谢秀才是江南那边的人,我帮厨时听鹿大娘讲过,那是鱼米之乡,风景应该很好看吧?”
江南自然是美的,没有战乱的时候一山一水皆可入画,就连城门前的两棵枯柳都比宝丰的秀气。谢子介在心中默答。
“我还没见过呢,”鹿琼说,她语气是柔和的,仿佛真的在闲话家常,而不是和一个并不相熟的人分享内心,“阿姐去西北前说,等她回来,就带我去看看。”
我会织布,布坊主人说,我是一个顶厉害的织工,我有手有脚,力气很大,砍得了柴,猎户大叔说可以教我捕狼,我有手艺,我能活下去的。”
鹿琼是个寡言的姑娘,很少说这么长的一段话,更何况她和谢子介素不相识,可她又一次的,固执地重复:“我想好好活着,还有那么多我没见过呢——我连字都不识呢。”
想活命的人,不该更不甘吗?
在秋风之中,鹿琼笑起来,她并不是谢子介见过最漂亮的女子,她肤色微黑,常年劳作让她手指关节粗大,她没有秋水一样波光潋滟的眼睛,但此时那双眼睛是明亮的,是在山林中闪闪发光的,清澈地展现出来另一种动人。
“但我不是为了恨活着呀,”她轻快着说,“幼时有阿姐,后来阿姐不得不远走他乡,也拜托了邻里照顾我,大娘们都是热心人,这么多年姐姐未归,我遇到事,她们还会帮忙。
正高山已经很美了,宝丰县已经很漂亮,要是有机会,我想去更多地方看看,”她笑,“我也不甘心过,但总不能为了朱氏活着吧,那也太……”
她加重了语气,说:“那也太可怜了。”
其实说出来,是很畅快的,鹿琼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这些话,但她直觉这时候的谢秀才是可以信任,只是她并不是开朗性子,在谢秀才之后的沉默里还是手足无措下来。
谢秀才依然站得笔直,但目光悠远,轻轻落在她身后的山林中。
那是汴京城的方向,大周天子所居之地,他朝堂之下,有肃臣也有奸臣,有偷奸耍滑之辈,自然也有铁骨铮铮之人。
他要复仇的人也在汴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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