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要点头应允的前一刻, 程士诚叹了一声, 又补充道:“然而, 华佗也有失手时, 何况我只是当年混迹军营时, 同军医学了些粗浅本事,称不上大夫。治疗皮糙肉厚的兵丁是十拿九稳, 对上顾司丞, 我却有些瞻前顾后了。”
他微妙停顿, 貌似观察陶心荷脸色, 又仿佛只是换口气, 继续交代:“我有七分信心顺利拔出匕首,令顾司丞逃离性命之忧, 回京慢慢养伤便是。然而若是不幸落到那三分里,顾司丞可能血溅三尺,立时送命。眼下没有他们顾家亲眷在,阿陶,你要拿这个主意么?我拔是不拔?”
陶心荷死死咬着后槽牙,才不至于磕碰出“格格”声来,屏住气息听程士诚近似絮叨一般说:“万一上天不开眼,顾司丞死于拔刀,我倒是问心无愧。阿陶能为我作证么?我实在是见不得这么一位有才学的年轻人,不能继续效力朝廷罢了,再没有其他一丝考量,阿陶信不信我?”
没想到自己还能从唇齿间挤出问句来,陶心荷声气微弱:“若是不拔,直送他回京呢?”
程士诚用又无奈又理解的语气说:“是我不好,为难阿陶,你与顾司丞没了关联,怎么让你做主呢?送回京中确是正理,自有他家长辈操持。嗯……以我之见,待他抵京入府,有没有命在,大约五五分吧。”
七三分,五五分……五五分,七三分……在陶心荷脑中转个不休。
程士诚的话有几分可信?陶心荷端详着此人,见他不闪不避,甚至对上自己视线还安抚地笑开,思绪清明了一些,多少回忆起之前宴席上听过的此人事迹,除了隐疾,还有多少他身先士卒、体贴兵士乃至亲手救人性命的传奇。
陶心荷不情愿地对自己承认,他是认真的,若说到救治外伤的本事,想必是有一些。
程士诚只是故意就着顾凝熙此刻危急情景,给自己出道难题,仿佛要逼自己看清楚最深处的心意,也仿佛是让自己明白谁更有能力,或者说让自己试着信任他、依赖他。
陶心荷无法仔细琢磨他的用意,死咬唇瓣,满心里都是顾凝熙的生死。
眼下最稳妥的办法自然是送顾凝熙回京,自己派了家丁下河救人,请了乡间颇有声望的大夫看诊,用上了最好的马车,对顾凝熙可算是仁至义尽。
先不说她与顾凝熙已经和离一个多月,本就可以不理会他的死活,若是换做其他夫妻,但凡妻子脾性软一些,遇到这番抉择怕是也不敢接话,说不定就要哭哭啼啼奔到长辈身边求个主意了。
在京城里,顾凝熙有顾家宗族,有亲祖母,有二叔、三叔,谁都能担负这样艰难的选择,况且,京城数得上名号的神医那么多,应该比程士诚厉害吧?
然而?若是应了那一半可能,顾凝熙死在马车中、死在半路呢?
她陶心荷当然不会被追究过失,顾家亲长谁也不能找她的麻烦。可是她自己扪心自问呢?午夜梦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