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侍卫把司马裕带进了王帐。
沈承一开始没有认出他,这个人气度太过独特, 那张脸和自己一样, 布满疤痕,狰狞可怖,可是他的疤痕是烧伤, 那个人却像是被利器一点点剜去皮肉。
他的眼睛也不像北狄人, 那是一双读书人的眼睛, 带着睿智和沉重,还有许许多多复杂难言的痛苦。
司马裕只是瞥了沈承一眼,就目不斜视的走到帐子中间,开口道:“何事?”
态度倨傲,仿佛坐在高位上的是他。
拏尔汗却似习以为常,道:“本王得了个乐师奏曲,奏得还是大烨宫廷的曲子,所以叫你来同赏。”他挥挥手,令沈承等人再演奏一遍。
一曲既了,司马裕冷淡一笑,仿佛在讥讽什么。
“这是朝贺的乐曲,对吗?”
司马裕点头。
拏尔汗却有几分了却遗憾的说,道:“想必你我都是此生最后一次听见此曲了。”
他往日从不曾如此颓丧,更不会在司马裕面前说这样的话,司马裕审视的看了看他,依旧沉默。
沈承忽然开口道:“大汗不必说这样的丧气话,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他是用北狄话说的,司马裕被俘虏多年,早就学会了这里的语言,但是他直觉此人不安好心,冷哼一声道:“北狄王帐的规矩可是越来越差了,一个乐师也能随意插嘴议论国事?”
拏尔汗对着沈承摆了摆手,并不打算追究,他令所有乐师退下,王帐里只剩下他和司马裕两人,沉默了许久,他才下定决心般说:“如果我放你回大烨,大烨可能放过我的几个儿子?”
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司马裕笑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他指着拏尔汗道:“你也有害怕的一天?”
拏尔汗道:“按你们大烨人的说法,我已过天命之年,死对我来说不是遥不可及,但是我的几个儿子……尤其是最小的那个,连个妻子都没有,我记得你被俘之时,你的太子也才十来岁?你还有个小儿子?”
司马裕想到司马鸿和司马浚,他们的面目都已经模糊了,脑海中隐约是小孩子的模样,他早已接受现实,自己不会看到他们长大的样子,也看不到他们娶妻生子,甚至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能好好活着——拏尔汗为了让他臣服,这些年想尽办法折辱,强迫他卑躬屈膝,来换取好一点的生活环境,一点大烨的消息。
司马裕自从看破他的阴暗心思,便再也不去关心从前的事情,不问不听,安心住在马棚里和牲畜为伴。
看他不说话,只是神思微动,拏尔汗又往前倾了倾身,苦笑道:“我半生征战,最后被人打到了家门口,虽然坐在王座上,却要向旧日的宿敌祈求怜悯,不,你不是我的宿敌,我一生的宿敌是沈唐,来的正是他的儿子:沈屹,是他击溃了赫尔聃的骑兵,带着大烨军队打到了这里,他马上就要渡过额纳河了,我只能放了你,并且北狄愿意永远臣服于大烨,做大烨的属国,我自己——不祈求活命,你可以亲手杀了我,然后回去做你的皇帝,要是你弟弟不肯,那你也能做做太上皇,做个王爷,可以颐养天年……”
司马裕听不下去,打断了他:“拏尔汗,你半生为王,统御整个草原,怎会有如此幼稚的想法?你看看我的脸,还有半点像旧日的帝王吗?你觉得沈屹会信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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