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你的合同比较特殊嘛。兰总亲自你带到公司来, 当年法务部还特意一起研究过的, 那份合同到现在为止, 全站也只有你一个人在用。所以从一开始大家就对你印象很深刻。”
她不清楚合同的具体内容, 只知道大概的事件始末,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也还是会感慨, “不过说实话,一开始你还是新手水平, 大家都以为是兰总带家里小朋友来画着玩玩呢, 没想到你这么拼, 有天赋又勤奋怎么会不变成大神呢?有今天这样的成绩一点都不意外。我的绩效都是多亏你哈哈哈, 也没少给网站创造收益。”
程识沉默了一会儿, 点点头说, “兰姨对我很好很好,这些根本就报答不了她。”
怡禾闻言不由自主地叹气,“兰总人真挺好的,对职员也都很照顾。太可惜了。”
跳过这个话题,两人没怎么再谈工作,好像就只是喝个下午茶,单纯地来见见朋友。回家的路上,程识的心情却比来时复杂的多。不是因为下午茶的对象,而是因为提到了故人。
兰姨找到他时,确诊乳腺癌晚期已经是第三个年头了,几乎抱着在完成遗愿清单的想法,才会找到他这个并不在平日来往范围内的亲戚。
他父母结婚时就不太被看好,母亲算是下嫁,后来出了起严重的交通事故早早离世,母家那边心都凉透了,认定是嫁给他父亲才会惹到的祸事。即使知道他这个外孙养在父亲家族里,也多年不曾来探望过,态度很明显,是不接受他的。
他年幼时是有期待过姥姥姥爷那边的亲戚会来看望,或许还会把他接走,带他离开这个沼泽般的家。懂事后才明白,自己是两边都不受欢迎的存在,自然而然的念头也就熄灭了,没再抱过什么幻想。
直到他高三那年,在那个锥心刺骨的冬夜到来前几天,兰姨找到了他。
她似乎看出了少年的窘境,但并未强求什么。只说自己将不久于人世,想把还未能实现的愿望和未弥补的遗憾都尽量达成了再走。而这其中就包括找到他这个叛逆姐姐的独子,见上一面。
或许,再拉他一把。
列车在地下隧道中轰隆隆地向前方。程识戴着耳机靠在地铁门旁,看着隧道里一闪而过的广告灯牌,与黑暗交替映出自己的影子,脑海中对往昔的记忆画面都有些模糊了,连同感受都变得迟钝。
身体像是开启了自我保护机制,如果不刻意回想,那些事情好像都是上辈子发生过的,甚至像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可一旦打开了闸门,洪流般涌出的记忆都是血色。他不敢触碰,也永远不会结痂。
他还记得自己当时是如何婉拒她提供帮助的好意,如何信誓旦旦地诉说着和朋友的约定——约定着一起去美好的未来,用深信不疑的语气。
他也记得,几天之后的深夜里,他是如何在泥泞的雪水里爬回家门,庆幸自己留了兰姨的电话,对她说,救救我。
列车到站的提示音突兀地响起。程识蓦地回过神,却发现车厢里空空如也,车门上映出他孑然一身的影子。
这已经是最后一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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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识勉强牵扯嘴角,自嘲地笑了笑,走出车厢去对面往回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