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程栀和张越回厦门的第二天,程芸和张向群也回来了。
晚上程芸到程栀的卧室,打开一个浅蓝色登机包,里面是五颜六色的衣裙,程栀还以为她从哪里采购回来。
“和你叔叔认识了一些新朋友,他们有的做药品生意,有的卖衣服鞋子。你看,这些都是人家送的。”
程栀拿起一个吊牌看了看,是一个知名的香港品牌,看来张向群和程芸这次又扩张了很多人脉。
只是初见面送衣服……也太奇怪了吧。还好那个做药品生意的没有送一堆药。
程芸拆开衣服的白色塑料包装,对着程栀上半身比划了两下,满意道:“还不错。”
程栀看着清凉小吊带款式的衣服沉默半晌,最后说:“学校规定要穿校服。”
“那就不上课的时候穿嘛。再说上次家长会,我看到你们学校好几个女孩子都穿短裙脸上还化了妆。”
程栀说:“这件是不是有点暴露。”
“有什么暴露的,”程芸像看一个上世纪古董花瓶一样微微睁大眼,“都什么年代了,妈妈跟你说,女人就是要自信展示自己的美。”
说完她挺了挺胸脯,黑色细针毛衣下波澜起伏。
程栀:“……”
等程芸离开,程栀把程芸分给她的衣服裙子都丢进了衣柜深处。
这个年过完,离张越高考的日子也越来越近。
张向群终于不再缺席儿子的家长会,百日誓师这天,他穿了一身簇新的西服,陪张越到学校听誓师会,然后一起放飞象征美好祝愿的气球。
程栀在礼堂楼下看到他们,因为没改称呼,所以也不担心被别人听见发现他们复杂的关系。她甜甜地喊:“叔叔。”
张向群依然是那张笑容和煦的脸。
程栀注意到了张越眉目里舒展的情绪——他今天很高兴。
她猜想是因为张向群为他推掉了公事。
张越甚至在众目睽睽之下用手掌压了压她的脑袋,“放学等我们一起回去。”
程栀“哦”了一声。
这让张向群感到诧异,却只当这是儿子懂事之后的兄友妹恭,诧异逐渐转为欣慰。
怎么也不会发现他们之间的端倪。别说两人名义上的关系,就说早恋这回事,张越虽然不可相信,但程栀一直是个好孩子,家长老师对她有天然的信任。
只有同龄人能发现。
“你看张越和他爸长得真像,张越老了以后一定也是这个样子吧,果然帅也是有基因遗传的。”
礼堂里,朋友拉着梁欣桐坐在后坐窃窃私语。
梁欣桐脸色不好,脑海里回荡的全是刚才张越摸程栀脑袋的一幕。她不知道那个小学妹竟然和张越家里熟悉到如此程度,摸头这样亲昵的动作家长看到了都不觉得不正常吗?
放气球的时候梁欣桐特意七拐八绕,装作偶遇远远地喊张越。
“张越!”
张向群闻声望去,看见一个长相漂亮的女孩子朝自己儿子小跑过来。
“叔叔好,我是张越同学。”
梁欣桐说完羞怯地看了张越一眼,低头时却没发现张越微皱起的眉。
张向群一愣,表面微笑着回了“你好”,背地里立马怀疑起儿子的情感关系。
看见张越表情淡淡,他的猜疑才被打消。他明白自己的儿子,喜欢一个人绝对不是这种冷淡模样。
梁欣桐问张家父子:“你们要放气球了吗?一起吧。”语调低下去一些,显得可怜,“我妈今天没有来,只有我一个人。”
和张越玩在一起的,基本都是单亲家庭。梁欣桐跟着母亲一起生活,今天没来,只是因为忙着带和后爹生的小儿子去医院打疫苗。
张越闻言眉间沟壑更深了,还没开口,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一声清亮的“小越”。
他身体一怔,不可置信回头,竟然真的是陈映之。
张向群也很久没见到自己的前妻了,婚姻让他们从情人到亲人最后又沦为陌路,此刻再见情绪复杂。
陈映之穿了一件淡青色的新式旗袍,保养得当的脸上看不见岁月和失败的婚姻带给她的影响。她略过张向群走到儿子面前,张越又长高了,她穿着高跟鞋也才到他肩膀。
梁欣桐意外看见一个眉眼低垂极其乖觉的张越。
“妈。”
张越喉结滚动,叫了一声。这个音节在他的词汇里空虚太久,出口生疏又干涩,可张越的目光还是一瞬不移地锁在陈映之身上。
陈映之温柔地朝他笑,“今天誓师会怎么没告诉妈妈?还好赶上了。”
张越抿唇,他以为陈映之忙得没空来。
“放气球了?走吧。”
陈映之转头,终于愿意正视前夫。
“老张,你胖了。”
她离婚后忙于事业没有再婚,脱离了家庭这个无形监狱越来越得意顺水。张向群好多次听说她公司又拿下了什么大单子,陈映之的名字在闽南商会越来越响亮。
结婚前,他爱的就是她果断坚决的性格,只是婚姻让这些优点变成了枯燥生活里的引信,点燃他们一次又一次的争吵。
张向群莫名觉得胸口不舒服,不知道是怀念过去还是因为看见陈映之离开自己过得越来越好,连此刻她平心气和的问候都不能如常答复。
破碎的昔日叁口由陈映之主导,找了一块空地,放飞蓝白色鼓鼓胀胀的气球,倒是都忘了梁欣桐。
梁欣桐也没有勇气再去追逐他们——看,张越爸妈哪怕是离婚了,为了他也愿意短暂相聚,而她爸妈呢?
绿茵草地上落了几滴因为少年自尊而不能对人言说的委屈泪。
放学后程栀在校门口等他们,她没有见过陈映之,自然不知道远处那个和张越亲昵并走的女人是谁,不过心里却有点隐约的猜测。
张向群走在最前头,知道后面母子俩还有话聊,对程栀说:“小栀,我们先上车。”
程栀没有多问,点头,“好的。”
她坐在后排,张向群也上车坐到了驾驶座。继父继女独处时的气氛是无声中透露出的尴尬与疏离,程栀从包里翻出了一本全英课本,继续巩固老师额外布置给她的课业。
张向群透过车窗看着不远处的母子俩,各种复杂情绪在他胸口缠绕,逼得他忍不住靠抽烟来缓解。
车厢里很快漫上烟味。
程栀悄悄屏气,也不敢说要开窗,只有在实在憋不住的时候才换两口气。
“最后时间努努力。妈妈已经给你找好门路了,但你还是要有个分数知道吗?”陈映之拍了拍张越的肩膀,叮嘱道。
“嗯。”张越凝视她新染的头发。
陈映之从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他,说:“这些先拿去花,钱不够了就和我说。妈妈走了。”
“妈,”张越喊住她,“不……一起吃个饭么。”
陈映之看了眼时间,“改天吧,等你高考结束,妈妈带你出国玩。”
……
告别陈映之,张越走向边上的黑色奔驰。他在车边停顿了两秒,拉开后座车门。
程栀原本坐在门边,见他开门上来,不得不往边上挪了挪屁股。
张越上车后就按下了窗户的按钮,让新鲜空气冲进来。张向群发动车子,边问他:“你妈是不是和你说了去国际班的事情?”
“嗯。”张越抽出程栀手里的课本,满页英文看得他顿失兴致,又塞回她怀里。程栀没再继续往下看,把书收进书包。
张向群说:“去国际班也好,就在家门口读书。”
张越无所谓,他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
窗外车流变成一道道虚晃的细丝,像被具象拉长的岁月。张越想起什么,转头,程栀正默不作声地望着另一边车窗。
“程栀。”
程栀回头。
“你呢,考哪?”
张向群听见张越的问话,也想知道程栀的目标,扫了一眼后视镜。
程栀犹豫了一下,说:“没想好。”
张越怕她还记着那个什么师兄什么清华,装作不经意道:“考厦大吧。”说完露出一个笑,抬手胡乱揉了揉她的发顶——他最近新迷上的小动作,“继续做我学妹?”
程栀微微撅起嘴,轻声抱怨:“头发乱了。”
车子拐弯,进入另一个隧道。
张向群先开口:“晚上我带你们去外面吃,你阿姨有点事。”
程栀知道是什么事,程芸最近忙着开辟服装业务,忙得不亦乐乎。
张越是向来不管他们生意上的事的。
2.
张越应该是所有高考生里压力最小的一个了,虽然也临时抱佛脚读了些书。
临近考试,家里的氛围紧张不少,程栀自从上一次打碎牛奶杯后再也没在睡前给张越热过牛奶,今晚却破例,又给他热了一次。
她敲门,得到张越的允许后才开门进去。
“张越,喝牛奶。”
张越放下手里的语文书,站起来大步走到她面前,接过。
玻璃杯还有些烫手。
“管我干什么,去睡你的觉。”
“哦。”程栀说,“你也早点睡吧,不然明天没精神。”
程栀其实想说的是就这一晚了,再突击也没有用,不如积攒精力明天应考。但看他难得这么积极,就没打击他。
“知道了。”
“张越。”
程栀拉住转身的他。
张越低头,灯光里看见她带着莫名情绪的眼神。
“明天加油。”
她真诚道。
张越勾勾嘴角,笑容在灯下明朗帅气。
两天时间很快过去,学校被用来当作考场,程栀不用上学,留在家里看书。
张向群和程芸也在家里,听说这两天张越都是陈映之接送。只有考最后一科的时候,张向群才换了身西装,去考场门口接儿子。
家里只剩下程栀和程芸,两人各坐沙发一端,程栀复习她的附加作业。
手机响起,程芸看了程栀一眼,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向阳台。她不知道女儿正望着自己的背影,注意力全在手机上,朝那头轻柔说了声:“喂?”
*
灯影酒气,尖叫欢呼。
谢师宴上所有人都放开了自己,哪怕老师在这里也毫无顾忌,推杯换盏互诉衷肠。
从此天涯各路,总有些情感要落实明白。
等老师们都走了以后,梁欣桐借着酒意和在场朋友的起哄,含羞带怯朝张越的方向踱步而去。
张越今晚也喝了不少酒,面色在白色T恤的映衬下显得更加酡红。
他的手指流连在和程栀的聊天框上,犹豫要不要叫她来接自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高考那几天受到的优待格外多,考完以后他觉得所有人都对他冷淡了不少。比如爸妈又去忙各自的公司,而他和程芸本就话少,程芸开始自己做生意以后两人更没交集。让他在意的是程栀,明明两人的房间就隔了一堵墙,她却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读书,也不怕读傻了。
想到程栀这几天的冷淡,他给程栀发了一个定位过去,附言:来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