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早上六点叁十分,张越被闹钟吵醒。
他对这铃声很陌生,挣扎着爬起来,茫然四顾,好一会儿才找到床头柜上的白色小闹钟。
不是他的。他下意识喊程栀的名字。然后伸手摁掉那烦人的声音。
啪。
房间重回安静。
好像有什么不对。
他低头,看见一个全裸的自己。
懵了一瞬,直到记忆回笼。
他……为什么会裸着?好像脱了衣服……撕破了?身体涌上一股很奇怪的感觉,与昨晚皮肤相贴时的细腻重合,嘴巴不停地含吮,似乎在含一块奶糖……??
脑袋里轰然一声响,张越记起昨晚的混乱。他不可置信地僵硬转头,一件白色睡裙挂在他枕边。
与深色床单相贴,亲密交映。它本不该属于这。
张越小心翼翼地爬过去,用拇指和食指捻起睡裙,绸缎般的布料,从中间破开一个口子,在他手中无助飘零。脆弱又暴力。
是……程栀的。
操!
他昨晚做了什么啊!
张越脸瞬间涨红,一团火在他身上烧,烧得四肢百骸又燥又羞。
他喝醉了。他强上了程栀。他强上了程栀自己却一点舒爽的记忆都没有。
张越动了动嘴唇,彻底失声,神色惊恐。
他从来没有如此后悔过喝酒,他的手像提前步入老年帕金森一般颤。
*
这个早晨很安静。
张越恐惧地穿衣洗漱,生怕动静会惊醒隔壁的人。他还没想好怎么见她,没想好怎么说辞。
她……会不会觉得他是个拔屌无情的人?张越迈出门的脚步又犹豫了。
虽然他要上课,但,好歹要和她说一声吧?就这么走了?她会不会在家里多想?她会不会一时想不开……
越想越惊悚,张越蓦地收回脚。沉默,转身走回屋子。
复式户型,程栀和他的卧室都在一楼。门挨着门,重组夫妻妄想这样拉近他们的关系。
确实拉近了。另一层意义上的。
张越深吸一口气,敲门。
“……程栀。”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应。
“程栀,你醒了没。”轻咳两声,佯装镇定。
“我去学校了。”
“中午不回来。”
“……”
“程栀。”
“昨晚……咳。”
少年脸边腾起绯红的云雾。
“你、你别怕,我昨晚喝醉了……啊我不是翻脸不认人的意思,就是你、你现在怎么想的……你说,我能做到我都答应你。”
门外的人捏紧拳头,不安地看着眼前红棕色的木门。
“程栀?”
“你说说话。”
“程栀?你醒了吗?”
始终没有回应。
是没醒,还是一夜没睡?躲房间里哭?不想理他?
曾经巴不得程栀离自己越远越好的张越,现在却迫切希望得到她的回应。
是不想理他吧。哪个女孩子经历了这种事,会想见到犯了错的人渣。
张越的心脏被藤蔓捆绑,藤蔓上长着刺,又疼又闷。
他抿唇,垂下眼睑,声音低:“你不想理我就算了……我先去学校,回来,等你气消了,我们再好好聊一聊。都随你。”
转身,准备离开。
倒像是一个逃避错事的胆小鬼。
程栀不说话……她是在哭吧?哭……不会想寻死吧?
张越的脸色由红转白,惊恐地回身。
“程栀!”
他冲过去扭开门把。很顺利。
但还是呆住了。
里面空空荡荡,白色窗帘像预示着什么一般凌乱飘飞。
张越在冲到窗边的时候,被床尾的木架绊倒,腿上迅速青了一块,他没有知觉,煞白着脸看向楼下。
十一楼。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恐高。
楼下已经有了车流人影,清晨的厦门浸满海水的咸湿味,风轻,雾蓝。
没有。没有没有。
楼下没有救护车,没有围观群众。
他来不及松气,程栀会去哪?她才来一年多,对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也没什么朋友。
那个孤僻的麻烦精……妹妹,她会去哪?
张越抖着手拿出手机。
程栀的电话如意料之中关机。
打给张向群?
不行,他会断一条腿,而程栀……会被赶出这个家。
大脑飞速运作,思考之后,他打给了班主任。请假。
“嗯,在医院,去不了了。谢谢老师。”
班主任第一次听见他这么乖巧地讲话。
岛内说大不大,却也不小。
从七点到中午十一点,从人迹寥寥的海滨到喧闹嘈杂的菜市场。
张越把所有程栀可能会去的地方都找了一遍,始终没有看见那个平凡得混入人海就会被淹没的身影。
他挫败地蹲在路边,发现自己对程栀的社交圈一无所知。
她会去哪呢?还会回来吗?
张越决定再给她打一个电话,如果还没接,就要打给正在千里之外做生意的张向群和他后妈了。
“……”
号码拨出去,他左眼一跳,短暂的沉默后,有了声音。
竟然不是冰冷的已关机提示?!
张越蹭地站起来,五声嘟声后,空气安静了。
“程栀!”
那边还没说话,张越先吼。
然后才是她小声的,带着哭腔的。
“张越……”
完了,连哥哥也不叫了。
张越声音沙哑,“你在哪?我来找你。”
程栀犹豫了片刻,被张越以为是拒绝。他连忙道:“有什么事见面说,我们好好谈,一切都有办法。”
那头吸了一下鼻子,张越心跟着一颤。
她说好。
报了地址,张越才得知她就在家附近的连锁酒店里,而他差点坐跨海地铁找去岛外!
程栀一个人大晚上跑出去住了酒店,这得……受多大惊吓啊?
张越尚未探名心中复杂的情绪,挥手拦了一辆出租往回赶。
如家3118。
他走进去的时候,想到那些不好的新闻。
她一个女孩子竟然在这里独自住了一晚。
门是浅米色的,门板看起来很薄。张越深吸一口气,抬手,轻轻叩敲。
“程栀。”
“……”
几秒的时间,宛若过了世纪。
直到它被打开。
张越看见一个眼睛红得像小鹿的程栀。
他又害怕了。
房间不大,帘子拉了一半,光线昏暗。如两人的心情。
张越进屋看见门缝里被塞进来的小卡片,心再次一跳。
一个女孩,深更半夜听见走廊里的敲门声,还有这些从门缝里塞进来的廉价小卡片。如果真有人闯进来了呢?她怎么办?
张越脸色难看。
程栀站在墙边,指了指床。
“你坐吧。”
他没动。
她不像从前那样催促他,也不像从前那样聒噪。低着头看向脚下。
视野里出现一双红白色板鞋,张越最爱的那双。
他抬手想要碰她的肩膀,她却条件反射般身体吓得一抖。
心脏的藤蔓收紧。窒闷。
“程栀……”他干涩开口,“对不起。”
程栀轻轻摇头,“你喝醉了。”
她好像从来没有对他说过重话。哪怕这一年,他对她的态度始终很差。连这么无耻的事情发生了,她也不责怪他。
张越的愧疚感越来越重。
“虽然喝醉了,但我会负责的。”
程栀一愣,随即露出受伤的神情。
“不用。你不需要负责,不需要愧疚。你喝醉了能有什么意识呢?”她小声地讲,“是我明知道你喝醉了还逼着你回房间里睡。”
听出她的意思,他连忙否认,“不是、不是愧疚!我对不起你,但是,不是全这样……”
张越解释半天,说不清楚自己的意思。
程栀抬眼,他被她的目光看得畏缩。
她说:“我们什么都没做,就当一切都没发生好吗?”
张越:“……”
没做?
张越回想晨起的景象。确实。一点感觉都没有。
但是,那些亲密触碰却是真实的。
他看着程栀直白的目光,滋味难明。
到最后,只能干巴巴地问:“那,你还回去吗?”
程栀犹豫了一下,在他期待的目光里轻轻点了点头。
藤蔓被斩断。
离开酒店,张越跟在程栀身边。两个少年少女出现在这种带着旖旎意味的场合,张越似乎感受到了周围时不时投来的目光。
尴尬,不自在。尤其是他还做不到问心无愧。
只有程栀依然镇定。
她被吓傻了。张越想。
上车以后,程栀听见张越报了家名,问他:“你今天不是要上课吗?”
张越坐姿端正,手无处安放地握成拳。
他支支吾吾地说:“请了假。”
“为什么?”
“……找你。”
他感受到程栀的视线,喉结微动,吞了口唾沫。
程栀不再说话,让车厢里保持这种尴尬的氛围。她本来想让他下午去上课,后来想了想,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成绩不好,不是她。
2.
程栀和张越的关系,像珑城和厦门。
两座风格迥异的城市,两个毫无关联的人。
是程芸的“进取心”让他们相遇。程芸在给服装店进货的路上,遇到了做生意回闽的张向群,两个单身离异的男女很快坠入爱河。一年后,他们在厦门办婚礼,收获大家的祝福。婚后程芸不再开店,张向群的小公司变成夫妻股。
一切都很和美,除了张越对此不满意。
一年。程芸征服了张向群。程栀征服了张越。
他们的关系由这一夜开始翻转变化。
张向群与程芸回来,发现那个总是臭脸的小霸王改了性,不再对妹妹冷嘲热讽,顶多避而不见。
程栀照旧读她的书,考她的大学。
考去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