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战乃是新帝登基后第一场大胜, 自是比普通胜仗大有不同。可战报送入京师之际,元景却无半分喜色。十月初八, 先帝入葬皇陵那日,神武将军随棺椁入了皇陵, 便不知所踪。侍卫们无一知晓他的去处, 一番追查, 才听一匠人说, 晨起时分,他依稀见有人进了地宫,其人身形高大,望之不凡, 再兼步伐奇快,才见袍角飘动, 便连影子都看不到了,匠人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也没敢跟人提起。
元景大惊失色, 忙派人去查,可地宫三道石阀一降, 这万斤之力,岂是人力可开启的?丞相当机立断,命人将这名工匠扣押起来, 所有听到消息之人,也被下了令,一概不许提起。关起门来, 他脸上的忧愁之色便藏不住了:楚家军先前为着迎回将军的事,已闹了一场,如今要知道他人已随葬地宫——且是在楚家军血战之后,大胜之时,难保不生哗变。
元景倒是不担心楚驭会怀疑是自己逼杀了神武将军,只是怕他初担大任,真闹起来,也不知能不能压得住,左思右想,实在没个头绪,总要把他叫回来商量商量对策才好,加之一别两三月,心中也有了些许思念之情。于是隔日清晨,便命人将圣旨与六箱赏赐送往边疆驻地。
十月过半,北疆寒意渐起。楚家军上下忙逾一月,才将诸事平定。楚绍自请命前往榆林关善后,被一场庆功宴召了回来。他出发得晚,到了营中,里头已是欢声四起,随处可见酩酊大醉的士兵。楚家军治军甚严,平日里绝不可饮酒作乐,这等场面极为少见,楚绍吓了一跳,一名亲兵看见他,恭敬道:“都尉大人,将军等您许久了。”
楚绍掀开帐门,便闻到一股浓烈的醺香,几名老将被人搀着,醉醺醺的往自己的大帐处走,口中含糊不清道:“这酒还是将军带咱们,刚来,刚来那年酿的,要留一坛给他……”
楚驭跟在他们后头,迎面见了楚绍,道:“正要着人去叫你。”他今日换了一身深色常服,领口微敞,隐约可见脖上挂着一枚玉锁,虽肩宽胸阔,望之魁梧不凡,但却少了几分战场上的凌厉之气。
楚绍搪塞道:“榆林关还有些事没做完。”
楚驭一笑,也不戳破,转身拿过两个窄口酒壶,丢到他怀里:“你来的正好,里头闷得慌,陪我出去走走。”
两人出了营门,沿着河畔信步而行。其时风清天旷,一轮明月悄然落在河心,寒风吹来,月影浮动。楚驭喝了一口酒,闲适地望着水面不语。两人静默许久,楚绍鼓足勇气道:“兄长,刚才那些老将又在提接回父亲的事?”
为了这事,楚驭隔三差五便要听他们聒噪一回,早已习惯了,随口道:“嗯。”
楚绍不知他心意,斟酌着字眼道:“叔叔伯伯们跟随父亲几十年,难免挂念父亲,绝不是对你有什么不满,你别放在心上。”
楚驭似有些好笑道:“我怎么会跟他们计较。”他朝旁边看了一眼,见二弟神色怅然,忽然明白过来:“怎么?还在怪我下令放箭?”
楚绍从小便对这个不苟言笑的大哥有些畏惧,此番重逢,见他脾气温和许多,也不怎么怕他了。可榆林关一战,他才发现大哥这些年从未变过。闻言心中一跳,见他还看着自己,迟疑片刻,低声道:“我只是觉得,或许还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楚驭不以为意地一笑,复看向河面:“百姓落于敌手,如羊入虎狼窝,屠尽虎狼,或有性命得全者。妇人之仁,只能令他们一个个死于刀口下。”拍了拍他的肩膀:“若真想保护他们,便让自己的箭更快一些,让那些虎狼之辈来不及挥刀便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