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墨初合眼酝酿着不算浓厚的睡意,果然没过一会儿便听得一旁的顾修低声发问:“师父,可睡了么?”
“陛下每日熄了灯,都要与臣说话。”韩墨初仍旧闭着眼睛,回话的声音也比往日低沉许多。
“今日朕看了那些官考的内容,总觉得像个笑话。”顾修说道:“我大周立国至今不过数十载春秋,这些绩考竟就成了有名无实的空摆设了。”
“我朝开国之初,效法秦汉吏制设绩考监察百官。向来有三载考绩,三考黜陡的铁律。先帝任人唯亲,永熙一朝历经二十三载,只有那年三部尚书同时出缺时才启了一回封档。既然君王不查,底下呈报上来的考绩官评也自然马虎,走个过场,横竖不出大事就罢。且还要看君王坐朝时,多大的事才算是大事。”
“所以,师父才要了户部这十年的账目和鱼麟册,来与这些绩考的评定做比?”
“是啊,绩考上有些事可以走过场,可户部的账目就不同了。先帝执政时,眼珠子盯得还算紧。户部上下都还算尽职,至少军费一向上从来都是从容宽裕的。”
“宽裕么?我朝的军队自永平十九年至今已有将近三十年没有换过新甲了。永熙二十年高句丽一战缴获的那些,也只给王师军营的二十一万将士换上了新制的胸甲,天禄,飞鹰,重明那几支边军还是今年年初才换了新制的矛戈。再加上临江水师加造的战船的费用,军中换甲胄的事,又是遥遥无期了。”提起军费这件事,顾修的话也跟着多了起来。
“好歹那些士兵的军饷还是应时的,陛下登基前治理军务,几乎是倾尽所有,才将我大周的军队打造成了一支随时可以出鞘的利刃。”韩墨初也缓缓翻了个身。
“眼见着是利刃。可国朝武官之弊,朕在当年便看出来了。我国朝现役军队共计一百七十三万人,可战的精兵粗算下来只有一百二十余万。军中食空饷,养冗兵的现象屡禁不止,蔚然成风。眼下不在战时,军中朝中也要一体清算才是。”
“陛下,容臣说一句。”韩墨初半撑起身子,在黑暗中轻声笑道:“武官不比文官。文官需廉,造福一方。武官是丈血气之勇,保家卫国。武官们马革裹尸,战场征伐,私心里想多得些钱粮也是无可厚非的。毕竟武将们是将身家性命都压在了国朝身上。若是一举杀威,不免会寒了国士之心。将来战场之上,也就无人甘愿赴死了。所以这冗兵要裁,空饷这事却不能一刀切死。”
顾修将韩墨初的话搁在心里稍加盘算了片刻,又道:“冗兵要裁,冗官也要裁。只单说京中,三省六部,九寺五监,本该是各司其职。这二三十年间缘何又多出这许多大大小小的附属机构,职能重叠职级混乱。连朕的旨意都要至少走四个过场才能下发各方。地方奏请也要现事现办,有这层层奏报的功夫,事情早就完了。”
“陛下登基还不足三月,今后看出的事情会更多。”韩墨初倏然叹了口气:“事不能急,要慢慢来。”
“嗯。”顾修的双眼终于发沉,韩墨初最后说的话他没有听清就睡了过去。
屋外,眯了一个时辰的元宝从配间的小耳房里走了出来。一脚踢起了在门边打瞌睡的小太监宝吉:“睡得这么死,陛下有事你听得见么?”
宝吉忽悠一下爬了起来,用极低的声音告罪:“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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