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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是泡沫啊(2 / 2)

入伍以来第一个重要的军事竞赛就表现成这样,此次失利对云花打击挺大,特别是当她无意中得知2002年在世军赛向导个人赛中夺得冠军的不是别人,而是她的搭档兼教官,曾弋。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和曾弋的落差是如此悬殊。她甚至开始怀疑,是自己拖累了曾弋,而当初和他成为搭档,根本就是错误。

不然的话,为什么她明明已经全力以赴地训练,已经调整到最佳状态,已经到达极限了,却还是要靠他的补救才能勉强入围?

除了她不够优秀,没有别的解释。

她陷入了自我否定中。哪怕之后曾弋在她表现优异时候夸奖她,在她听来也是刺耳的、虚假的、不可信的。他越是耀眼,她就越在他的光芒下感到自卑。

曾弋察觉到她的异常,找到机会和她说:“云花,你是我选择的搭档,我相信你就是最好的。只要你想,我陪你到底。”

他的目光如此诚恳,而她真的努力去相信:他的选择没错,他们会是最佳拍档。

但是,她始终不敢全心全意地信任。这是她的性格使然。

她虽然一向独立,把个人情感抛在工作之外,不会向他人投射任何情感需求,但是别人对她的好,哪怕是一点一滴的恩泽,她都会敏感地接收到。也许她不太记得细节,但是那些镌刻进心里的感受不会改变。而这些感受汇聚成海,最终决定了某一个特定的人在她心里的地位。

因为她的内心是柔软的,像海绵一样需要潮湿而丰沛的情感,所以她需要一个坚硬的壳把自己包裹起来,于是展现于外的永远是强硬姿态。

这个壳是她的自我保护,保护海绵里的水不被蒸干,保护柔软的心脏不会被突如其来的冲击打碎。这是她的安全感,别人给不了的安全感。一旦打开这个壳,她就毫无防御了,她会害怕无助,就像童年时候一个人被困在草原的长夜里,四下无人,她只能全靠自己,她蜷缩在狭小的土洞里躲避野狼,伸手捧起明月光,伴着幽微的希望,然后学会坚强。正如她不可能让自己暴露在危机四伏的旷野上,她不会卸下她心灵的外壳。

然而寒冷的坚冰总会被温暖的春风融化,坚硬的石头也会被长情的水珠凿穿。他会在她口渴时适时递上一杯拧开瓶盖的水,他会在她阅读时为她把挡眼的碎发拨到耳后,他会在下雨天撑伞淋湿手臂也要全然歪向她,他会旁若无人地蹲下来为她系紧鞋带,他会……

日复一日的朝夕相伴里,他们合作无间,他对他的信赖与日俱增,她的不自信也在一天天消解。与此同时,与他若即若离的来往自然而然地引出蛰伏于心的若有若无的暧昧。

那年的十一月,世军赛临行前的一周,她突发奇想要为他亲手做一个生日蛋糕。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为谁下厨,对她来说,厨房是个从不涉足的陌生领域。但是,她想要给他一个惊喜,想看着他对着自己做的蛋糕许下愿望。

失败了不知道多少次,蛋糕终于蒸好了。她弄不来奶油,就铺了满满一层家里人寄来的奶酪条。

端上餐桌的时候,人已经坐满了。

“哇,花姐真是有心了!”一个穿着文工团演出服的明媚女兵第一个和她说话。

云花看她很眼生:“你是?”

“她是孙芒。”曾弋站起来接过蛋糕,挑了挑眉,“你自己做的?”

曾弋没想到她说的“惊喜”竟然是她做的蛋糕。以他的了解,她是个连热个行军粮都能点着裤腿脚的人,煮个面能把面条搭在锅沿上烧焦,就跟烧香似的着火,这可都是他亲眼见过的。

她本来要开口承认的,但是她看见他身旁那个叫孙芒的女孩的手还环在他腰上,看着他们脸上的笑,就什么也说不出口,只是把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曾弋,对女孩笑了笑。

蛋糕是早就有人买了,许愿的环节也过去了,于是她做的那个就被潦草地瓜分。曾弋夸她做的不错,可是她只看到他给孙芒切了一块,然后她甜甜地笑。

曾弋人缘很好,给他过生日的人起着哄敬酒,说说闹闹的,云花来的晚,坐在角落里,一直看着他们推杯换盏,突然觉得自己成了局外人。

他和她好亲密。他看她的眼神好温柔宠溺,他从来没有这样看过自己。云花一直以来只是觉得曾弋对待女孩就是那样的,和对兄弟们也没有什么区别,会互相关照,但不会太迁就,可是原来,他也会这样柔情地对待一个女孩。

他只是不会这样对她。

生日宴会散场后,曾弋习惯向云花交待自己的行踪:“云花,孙芒一个女孩大晚上的不能让她自己走,我送她回去。”

“嗯。”

她目送着他们离开的背影,他们说说笑笑,而她缠着他的手臂撒娇,发出银铃似的笑声。

回去的路上,她的鞋底偏巧坏了,她只能脱下高跟鞋赤脚走在路上。脚底被小石子儿扎得疼痛,她觉得自己成了安徒生笔下的小美人鱼,每一步都行走在刀尖上,王子和公主沉浸在快乐里,而她和她朦胧的爱像泡沫一样破碎在无星的冷夜,连她自己也化成了泡沫,消失不见。

她下定决心对自己说:“云花,从今往后,你不要自作多情了,你得有点尊严。”

最憨直的人天生具有最高明的伪装,从她真正戴上面具的那一刻起,连最敏锐的观察者都被她骗过。

人们印象里的她总是大大咧咧,对什么事都不敏感,性格直爽要强。其实,她有粗条的一面,也有敏感的一面。只不过一个别人眼中大大咧咧的人有一个天然的优势,那就是,就算她真情流露,偶尔暴露了一点娇柔的小心思,也不会被注意到。

没有人会怀疑一个神经大条的人的神经大条里藏着小小的掩饰,就像没有人会在一瓶七十度的烈酒里找到一滴眼泪。

因此,只要装作无所谓,装作无动于衷,装作看不到听不到感受不到,也装作从来没有无关多余的想法,从来没有任何暧昧的情感,从不敏感、从不在意、从不心动,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退回至安全到足以从他身边全身而退的距离之外。

春去秋来,又一年过去了。身边那丫头不在他面前哭了,办事儿也更牢靠了,他越来越拿不到把柄让她写检查了。他察觉到她的改变,他只能归结为,她长大了,比以前成熟了,看起来更没心没肺了,独立得简直快用不着他这个当哥哥的了。

也许她也没把他当成哥哥吧,他只是她眼里十足严苛但还偶尔散发点人情味的队长。

不过这是个好事,这说明,她能够自己保护好自己了。

他们就这样相安无事,生活、搭档。然而一次无心的偷听让她再次陷入痛苦和怀疑,也就此激发了她的征服欲。

那天曾弋和褚家宝喝了点酒开始瞎聊。

他们是从军校相识的损友,能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再从军事政治聊到生老病死,无所不聊。

“老曾,你和云花也这么久了,腻不腻啊,考不考虑换个搭档?”

“换谁?你有人选?漂亮吗?”

“漂亮不说,那起码也得比她温柔一点的吧,我反正是受不天天跟她在一块。”

刚好向导中队的老李过来蹭烟:“老曾,今年带新哨兵有漂亮的给我预备个。”

“漂亮的我得自己带,哪还轮得到你?”曾弋跟着开玩笑。

“那你把云花换给我呗,人实力强,脾气大点我能忍。”

“换!说换就换,怎么不换?”曾弋笑得更大声了。

站在一墙之隔的散水坡上,她觉得自己像一个幼稚的笑话,她竟然真的认为自己即便不是曾弋喜欢的那种女孩,至少在他心里是与众不同的特殊的一个,以至于在“我在他眼里是特别的”这个错觉里对他渐生爱慕。其实,她不过是他带过的千百个兵里普通的一员,她只是稍微有点天赋,运气好跟上了他的脚步,要是哪天她跟不上了,他们就会说再见,可她,明明已经习惯依恋他。

她再也听不下去,黯然跑开了。

于是她没能听到后面曾弋接着说的那句“开玩笑归开玩笑,我和云花既然是搭档,就不会和她分开。你别打她主意,下不为例!”

……

“我永远是你坚实的后盾。”

“我们在一起,有多远走多远。”

“我信任你,就像信任我自己。我希望你也一样。”

这样的话,他不知道对多少人说过吧?

她想起那天撞见他把玩那枚“幽灵奖章”时他们的对话,她问他为什么赢得世军赛个人冠军的向导会被称作“幽灵捕手”。

曾弋说那是因为要赢得胜利,向导必须胆大心细,既要善于识破陷阱,又要善于给别人下套。谨慎和狡猾缺一不可,在战场上神出鬼没,就像一个完美的幽灵。

他在她的面前,又何尝不是一个完美的幽灵呢?他总是滴水不漏,而她从来都看不破他,她甚至分不清自己有没有落入他的陷阱里。

她突然很不甘心,她绝不能做他可以挂在嘴边玩笑,可以呼之即来,唤之即去的可有可无的存在。

他是个幽灵,那她就要做一个幽灵猎手,证明给他看。他是高峰,那她就要去征服他。所有的情绪被转化成向曾弋看齐的动力,只要在实力上与他比肩甚至超越他,她就能理直气壮地站在他身旁,堂堂正正地和他并肩而立。

出发去墨尔本参加世军赛的那天,曾弋在专机上问她:“怎么样,这回真的来了,还紧张吗?”

“幽灵向导,可不要瞧不起人!”

“谁瞧不起你了?”他笑,怎么还要刻意提一嘴“幽灵向导”,跟谁较劲呢?

“那就别问我这种问题,问我有信心拿第几名。”

“好,云花同志,请问这次参赛你准备拿什么名次?”

“冠军!”她洪亮地回答,目光坚定锐利,霸气十足。她不仅要赢得这次的比赛,她还要赢得哨兵个人赛的世界冠军,她要和他平起平坐。

“好!有气魄!”他给她竖起大拇指,“不愧是我亲爱的搭档。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她和他相视一眼,开怀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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