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浓露重。
出来太久,怀中的手炉已经渐渐开始变凉。肥厚的狐裘挡不住湿寒的薄雾,渐渐地,宁墨觉得脚下开始发僵。
耳旁喧闹不停。不知是谁家的老人夜咳不断,吵醒了熟睡的婴孩儿,又引得妇人低声来哄。嘈杂纷乱,扰的人不得片刻安宁。
突然间,有脚步声传来。
宁墨瞬间敛了心思,将目光投向那条深幽小巷。
黑夜中,脚步声逐渐清晰。
先是一双穿着鹿皮靴子的脚,迈着坚定的步子出现在视野。紧跟着,石青色袍边随着步子翻飞,露出里面同色长裤。
月光如皎,照在那张俊朗的面庞上,柔了岁月,暖了风霜。
宁墨懒懒一笑,主动开口:“如何?可曾解惑?”
李延秀停驻了脚步。
他回过头,望着那条陋巷,觉得它好像一张吃人的巨口,无声的吞噬着鲜活的生命。让人们被困于炉火之上,苦苦煎熬。
妇人抽泣的声音,不断在脑中盘旋:
“五月间,一伙人不知怎么找到我家,给了五两银子说要带我儿子去享福。只是从此没了子孙根,问我可愿意。我想着,那就去呗,好歹还有口饭吃,待在家里,不知何时可能就饿死了。
孩子被送去切了,原本养好身子也无大碍。可谁知道,伤口都还没结痂,又被生生的断了跟脚趾头。没两日,就被引走了。
我心里头这个悔啊,日夜跪拜求菩萨保佑他。半年了,我提心吊胆,本以为他已经过上好日子。谁知十日前,一大早就有人叩门,我一看,他就那么被人扔在了地上。
郎中说,伤口切的太深,又没仔细养着,现在吊着命也是折磨。可我就是想不明白,那些接走他的贵人为什么就不肯再等一等,要是等他养好伤再去伺候,也不至于落的这个下场.....“
“延秀!”
肩膀被重重一拍,李延秀如梦初醒。
一扭头,便对上了宁墨略微担忧的眼神:“你,没事吧。”
他苦笑:怎么可能没事?
为了博取洛英欢心,亦有让她安心待在宫中之意,他们遍访民间,找到了这个容貌与洛英酷似,且年纪相仿的男童。
切掉他,是因为宫内不容外男,也是为了保全这位小皇帝心爱之人的清白。
时间仓促,是因为某人的心焦不容等待。
一桩十分蹩脚的骗局,大家各求所需。
原本,这个孩子没准真的可以衣食无忧的活一辈子,可他终究没熬过身体的摧残。
骗局已破,旁人会伤心难过,或者唏嘘不已。可这个孩子,他的生命永远止步于此。
或许那位妇人穷极一生都想象不到,她的儿子之所以遭受此难,并非是仅供伺候贵人。比起这个,更可悲的是,只是因为相似的容貌,他便被当成只活物玩意儿,随意宰割,只为博君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