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箱子也不搬了,径直下了船,走前为我指了帆下唯一一间舱室。
小枝看了眼他的背影,对我道:“那扶桑人汉话说得真好。”
我一愣:“你怎么看出他是扶桑人?”
“我们这儿的舟子都不爱净面剃须,可他却没有胡子。”小枝道:“长得不像,讲话的调子也不大像,声气儿怪里怪气的。”
“官话的确难学。”我并未往心里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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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子让我去找管事,我并未多想,直带着小枝去了他指的船舱。
站在门外叩门三声,又三声,无人应答。
我有些着急,不顾礼数,口中边道:“事出紧急,望管事通融一二。”一边推门而入。
可就在推开门的那一瞬间,我的灵魂在身体中狠狠地摇晃了一下。
“娘子,怎么了?”小枝疑惑道:“是这屋子有何不妥……”
待看清屋中状况,她倒吸一口冷气,死死捂住了嘴。
“这……”她哆嗦着,仓皇转头望向我。
我静得如一座墓碑,面色死白。
他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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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想不到,外表朴素,毫无雕饰的长船内,暗藏着一间富丽堂皇,极尽奢华的船舱。
正前方摆着一架一人多高的山水屏风,画楚岫云归,巫山朝暮,每一针每一线都熟悉无比,这是李斯焱送我的第一件礼物。
屋内一应陈设,皆是我在紫宸殿时惯看的那些,就连我闲时插瓶供养的梅也还在,只不过那梅花早已干枯了,秃枝上缀着难看的暗红色,像星星点点的血。
上一刻,我还满怀期待,想扬帆东渡,去异乡重头来过。
不过推开了一扇舱门,美梦就化作了齑粉。
我这一生受过很多惊吓,有过很多次绝望的时刻,但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刻骨铭心,像人历尽艰辛攀上百尺高崖,却被一根根掰开扒在悬崖上的手指一样。
从人间跌回地狱,不外如是。
悲怆得想笑,想大笑,可我的牙关打颤,已失去了出声的能力。
原来我这半月来经历的种种顺利,都是他的刻意纵容,只待着在最后时分收网扑杀,兜兜转转一年多,我以为自己有披荆斩棘的力量,殊不知自己仍是在他手中挣扎的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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