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也不能诬良为盗,胡乱流放,”我严肃道:“一码归一码,即使他们真的贪墨,也罪不至此,人家数代勤勉积攒的家业,被你轻轻巧巧夺走填了国库,这不合律法。”
李斯焱用白玉玛瑙杯敲了敲我的脑袋,似笑非笑道:“知道吗沈起居郎,朕最厌恶你这副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你觉得律法是谁来定的呢?如果律法有用,那为什么百年来门阀当国,民怨四起,还让朕这个不仁不义的人当了皇帝?”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淡淡道:“史书无趣得很,唯独这一句有些意思,那些望族吃了那么多年肥肉,也该吐出来些了。”
“况且,”他顿了顿道:“已走到了这儿,不收拾他们,便轮到朕收不了场了。”
我一时愣住了,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李斯焱又敲了我的脑门子一下道:“杵在这里做甚,记下来。”
我懵懵懂懂地拿起笔,草草记下了他的言语。
那时我听不太懂他在说什么,只觉得他好像是在顺应某种趋势,直到很多年后,我才慢慢明白过来:在李斯焱一朝,许多看似不合理之事,背后都有他的道理。
他动了几个望族子弟,掠劫财富来充实国库,其实打压望族自前朝起就被提上了日程,兴科举兴了那么多年,士族们早已不复昔日荣光,李斯焱此刻打劫他们,表面看是他雷霆手段,其实未尝不是他不得不为之。
他放着一群精明能干的臣子不用,偏偏挑了脾气坏的我,以及蠢乎乎的魏喜子:一对没头脑和不高兴来当他的近臣,或许是他也没有底气能拿捏住那些个才俊,所以才索性让两个笨人在旁伺候。
甚至他的即位,有时我仔细想想,都会不寒而栗,按本朝先例,成年皇子都该外放出京的,可为什么先皇迟迟不下诏给他授职呢?先太子与其不睦已久,先皇却从不从中调解,甚至态度暧昧,颇有养蛊的架势,而且……先皇知道太子不利生育,抱养了二皇子的两个儿子,如果他真的想让太子顺顺当当即位,那为何不好生帮忙瞒着,却让整个朝堂最刚正的我阿爹把此事记录下来呢?
这些幽暗的东西都藏在史家简略的笔墨后,不能细想,一旦细想,便让人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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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管后来体悟到了多少东西,当时的我仍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傻瓜,只知道白天当差,晚上剪纸钱,单纯地不快乐着。
中元那日,我剪的冥币刚好攒满了两篓子,午后,我抱着那两篓子冥币去找庆福——也就是每天跟着李斯焱的那个内廷总管,告诉他,我想祭拜亲人。
庆福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我:没门。
我只觉不可理喻:“本朝以孝安天下,你们却连祖宗都不让祭拜,这是什么道理?”
庆福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我道:“沈起居郎,天下人莫不为陛下的子民,你在宫里祭拜父母,若不慎引火走水,岂不会伤到陛下吗?若是烧着了陛下,那不就是不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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