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初春时节,他们兄弟堂兄弟三人在骆家的偏院里谈论该如何给自己谋个出路,却正好遇到了那坐着骡车挎着刀来了同州的定远公。
后来定远公以势压人,向骆家讨要钱粮,当着骆家上下老小的面突然抬手指着他们兄弟三个说一个可抵一千贯。
在定远公的长刀之下,二伯答应了。
他们三个就成了同州骆家送与定远公的“路费”被送到了北疆。
阿俭是他们三人中最善算的,阿良善交际,他自己算学不错,《尚书》也学得不错,在学了些北疆的规章法度之后,他们一个去了北疆府州财部做书吏,一个去了北疆应州民部做巡查骆岳良,一个在北疆麟州县里做算学先生。
在北疆,他们过得很苦,没有丝竹罗袍,没有酒,肉也吃得少,可日子久了,他们又觉得自己过得不错,不用去看二房和四房堂兄弟的脸色,自己赚了自己花,赏罚严明,不需人情。北疆是个每半个月都会一变样的地方,去年他们刚去的时候五六日都吃不上一顿肉,大半时候靠着粟和萝菔过活,到了去年冬天已经可以三日吃一顿羊肉炖菘菜,今年麦收之后,凭着他的俸禄,他已经可以顿顿吃县学门外五十丈出那一家汤饼了。
骆岳让舍不得顿顿吃汤饼,偶尔吃一次,再咬着牙添了些肉片,吃饱喝足,也觉得北疆是这天下青壮最该来的地方。
可他妹妹呢?他妹妹今年才十五岁,他在北疆攒了钱买了最好的棉布,还买了乌护的金簪,以为能送妹妹出嫁的。
叛军打来,韩复銮手下一个偏将“纳”了妹妹为妾,叛军被打跑,妹妹又被二伯先给了赵广存的亲信拓跋司马业,赵广存被打跑,牛渭到了同州又在骆家大肆劫掠,这次妹妹没有被劫走……牛渭手下部将干脆住进了骆家,每日以骆家女子取乐,骆家女不堪欺辱,接连自尽。
妹妹死了,二伯娘家三位姐姐两位妹妹也没了,骆岳让从大房大姊处得了消息,只顾得上给两位兄长写了信,就骑马直奔同州。
“元帅,买卖人口按北疆律当死!”跪在地上,骆岳让再次说道,他顶着太阳骑了三日的马,一说话还是头晕目眩,“我知如今人都死了,证人只有赵广存等人,若是他们说了我家姊妹是自愿,元帅也不能无据定罪……可元帅!我妹妹是伶俐活泼之人,若非被逼到极致,如何会自尽!元帅!请元帅为我家中姊妹做主!”
头埋在地上,骆岳让咬着舌头让自己不要哭出声来,他要报仇,是骆家害了他姊妹阿娘!他要让他们偿命。
招待完了陈伯横卫蔷就换了一身衣服,月白的衣袍不耐脏,她穿一次着实要心疼半天。
穿着深青色的棉布袍的女子走到了骆岳让的身前,道:
“你说错了,她们不是自尽。”
骆岳让猛地抬起头,就见元帅说:“她们是被谋害而死。”
他眼睁睁看着元帅抽出长刀,在地上划了四下。
“骆家,牛渭,赵广存……还有,这世道。这世道不将女子当人,将她们当牛马之物,可做战胜之信物,可劫掠,可送人,于是韩复銮手下将她们做了战胜之信物,骆家将她们送给了赵广存,牛渭又将她们劫掠,骆家不给她们活路,这分明是被谋害而死,怎能说是自尽呢?”
骆岳让怔怔地看着地上并不存在的框子。
那四条线,组成了一个框子。
收回长刀,卫蔷拿起书案上厚厚的一摞纸,将它们放在了骆岳让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