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里视野最好。”
“你恨现在的生活吗?”我问道。
温嘉笑了一下,他或许是想消解过于深沉的话题带来的尴尬,“一开始当然恨,但是接了几年客就习惯了,我现在都不知道怎么恨了。”
他现在的面容堪称麻木,细纹贴合着他的肌肉分布,就像是医学教科书里的人像图,眼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我忽然不敢再看他,咳嗽几声问:“你和阿宁是怎么认识的?”我从包里抽出一包烟,压力大的时候我总会抽几根,虽然我现在也不知道烟有什么好处,但还是奇异地抚平了我的心绪,还带给我一些勇气。
去直面他的过去。
“可以给我一根吗?”
温嘉就着打火机点燃烟,随着烟气,他的眼神忽然飘到很远,“没有人不喜欢她,她很好。”
“一开始我的舍友是她的情人,她请我们宿舍的人吃饭。”
温嘉整个人陷入一种过了期的甜蜜当中,眼睛像是被点了高光,突然活了过来。他缓缓说:“那时候我大四了,想去她公司实习,舍友帮我说过以后,她答应给我找个职位。”
“我以为没有下文了,毕竟她那样的大忙人,怎么会记得这种小事。但是过了两天,她突然给我打电话,说是先让我去秘书处实习,过一个月就让我参与项目。”
我想八成是妈妈看温嘉长得好,想先在秘书处过过眼瘾,或者再借此做些什么。
“随后我就跟她的行程,每天和她相处很长时间,这一个月我积累了很多经验,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她,所以公司聚餐的时候,借着酒劲亲了她。”
或许是尘埃落定,我听到妈妈当年的出轨细节,心里毫无波澜,甚至为温嘉感到可惜,他原本可以拥有光明的未来。
“她很温柔,没有怪我,反而主动引导了我,那种感觉和在这儿工作一点儿也不一样,就像是泡在温水里。”他抽了口烟,嘴角翘起,看起来很开心。
“后来,你们就确定了关系?阿宁没有家庭吗?”我打断了他回忆细节。
“有的,她还有一个女儿,只比我小八岁。”
“你当时是知道她有家庭吧。”
“知道,但我不在乎。”温嘉特别坚定地说:“我爱她,也配不上她,所以不求别的,只想能和她在一起。”
“那你现在还是这种想法吗?”我问道:“如果重来一次,你还会和阿宁发展婚外情?”
“会,我不后悔,这些也是我应得的。”他夹着烟头,长呼一口气,“都是报应。”
我有些生气,本以为这么多年的折磨会让温嘉后悔当第叁者,可他好像一点都没认识到错误。
“这世界上还有很多优秀的女人,为什么偏偏选择当第叁者。”
“对不起。”他忽然转过脸来看我,“因为我很爱她。”
爱,又是因为爱,我认为爱是一种格外可怕的东西,让人疯癫丑陋,不受控制。
“爱又不能当饭吃!”
“能的,阿宁在我身边的时候,我都不觉得饿。”
我放弃说服他,他是我见过最愚蠢的人,“我可以让你离开这里,给你一笔钱,再买一套房子,去很远的城市生活。”
说完这番话,我好像拥抱到了十四岁的自己,安慰她说:“琪琪别怕,长大的你救下了他,他还好好活着。”
“是她让你来的吗?”温嘉眼睛突然亮起,又垂下眼帘,问我。
“谁?”
“阿宁。”
“你知道我……”被他拆穿,我有些窘迫。
“我曾经见过你,你和她长得很像。”一样的身量,一样薄的嘴唇。
“不是她。”我否认说,“她现在定居在国外,我已经很久没见她了。”因为要躲离婚后日益疯魔的爸爸。
“如果你想走,我今晚就和老板说,然后带你离开。”
温嘉的眼神又黯淡下去,他摇摇头,“谢谢你,我不走。”
“为什么?”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放弃这个机会。
“我的客人天南海北的都有,离开这里又怎么样,我总会担心,这个人是不是见过我,我的邻居已经知道了吗?我曾经做过男妓。快点被知道还好,如果一直在等着他们知道的那一天,还不如一直住在这里,谁也不比谁干净。”
温嘉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他好像陷入了流沙坑里,一点一点平静地看着自己被掩埋,挣扎又如何,只不过死得更快一点而已。
之后无论我如何提议,他都婉言拒绝,我也窥见了他心里深深的害怕,他恐惧一切干净明亮的东西,屋里没有灯,只有一台老旧的电视机。
聊到半夜,我便要走,我执意留给他钱,他却不肯收,反而想要一张妈妈的照片。
现在很少有人随身携带照片,我把相册里妈妈的旅行照找出来,温嘉用自己的2g手机拍下,他一直抚摸着手机屏幕,因为关节炎而肿大的指节不住地颤。
“她没变,还是那么美。”
他摸摸自己憔悴的脸,“现在更配不上她了。”
我想不出话来安慰他,只好说:“她不知道你在这里。”
“嗯,她知道后会来找我的。”他抿出一个深深的笑说。
走出这里用了很短的时间,我无法置喙他人的命运,也不想用同情来对待,小小的地方,却汇集了庞杂的我无法理解承受的过去和情感。
我或许遗传了妈妈,无法拥有像温嘉和爸爸那样汹涌的感情,从前我一直困扰,但现在我想没什么不好,太过浓烈的爱恨,都是作茧自缚。
离开这里后,我没有再打听温嘉的近况,我希望他还活着,哪怕他每日都坐在房顶上等着永远不会来的阿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