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孩童时期的苏夜做的第一件恶事,就是将一盆污水泼向那棵树,无数的蝼蚁被冲散下来,溃不成军。
在蝼蚁的世界中,这便是一场天罚,是一场神明的恼怒,但它们并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得罪了神明……
它们在洪水中挣扎、求生,并向神明祈求怜悯和宽宥,一心赎罪……
虽然它们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但它们总能在自己身上找到原因。
但神明并不能听到它们在想什么,他只想发泄怒火!
天空乍暗,夜妖降至,蝼蚁们在洪水中挣扎着,想要苟命,所有生物的本能都是想活的,无论是人类还是蝼蚁。
苏夜的脚悬在空中,迟迟没有落下。
又或者只是一念之差,苏夜放弃了灭世的打算。
他从神明变回了干瘪瘦弱的春楼小厮,抱着木盆,拖着伤势未愈而瘸跛的腿晃开了。
他没有落脚碾死那些蝼蚁,可他知道那一场滔天洪水之下,它们快死了,或许发出他根本听不见的声音哀嚎着,求助着,向神明祈怜。
这样一件事,他记了很多年,在年幼的苏夜心中,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沾染罪孽。
“如果我没看见……没有如果……但我看见了,我故意的,故意泼下那盆水,我也想过找个什么来承受我的怒火……生来就是罪恶的……”
这么些年,埋根在心底的愧疚,常常习惯以恶意揣度和怨恨来遮掩。
“……不是的。”
白若一转身,泛红的凤眸灼灼地看着苏夜,捧起他的脸,埋在自己胸口,轻拍着微颤的后背,宽慰他。
“你从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蝼蚁之命尚且让你梗在心中这么久,更何况人命呢……你只是控制不住自己,以后……会好的。”
沉溺在过往记忆中的青年显得无比脆弱,他蜷缩着,任由额头抵在白若一胸膛前,眼眶都是湿的,布着血丝,近乎崩溃,竭力抑制。
原来,他在白若一心中还是本性良善的,原来,他还有以后……
他听见白若一的声音贴在他的耳畔说:“谁都有过去,时光无法倒转,要往前看。”
“……师尊。”
“别多想了。”
这世界上,什么都有可能,唯有时光流逝,任凭神祇降临也不可逆转。若非如此,白若一想过要扭转时空,让苏夜重生在过去,那样,他就不会被上辈子经历的事而困扰了。
时光,是不可能倒转,谁都没有后悔的机会,谁都没有再来一次的能力。
他只能紧紧拥着他的小徒弟,掩着自己的脆弱,掩着自己泛红的眸子,藏住滚落的水珠,压住低哑哽咽的嗓子。
强作镇静,从容地握住苏夜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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