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珺瑶放下酒杯,走出酒肆,一步步朝着明月走去,想触碰那轮离得极近的月亮。”徐阆也放下了酒杯,其他人忽然注意到他是在朝崖边走去,青师兄皱起眉头,正欲拦他,他却已经停了脚步,张开双臂,凌冽的风将他的袖袍吹得掀翻过去,“他就像这样……跌入了水中。水。很。深,透不进光,也很苦,灌进口鼻里,涨得头脑发昏,缠住他腿脚,将他往深处拖。”
“他知道自己终究要落入这深不见底的万丈苦海中,所以没有挣扎,慢慢沉了下去。”
徐阆的声音逐渐变得又轻又低,被风一吹,断断续续的,被缓慢地拼凑成字句,“有人闻声来寻,赶至池边,只见水面上的月亮四散,碎成了浮动的流光,哪里寻得他的身形?”
田师弟的喉结上下一滚,也放轻了声音,小声询问道:“之后,珺瑶被找到了吗?”
“之后,珺瑶没能再浮起来,水底藏着暗流,时时刻刻都有所变幻,他残存的尸骸就在这天然的暗室中藏着,时间逐渐推移,化成了个宝物。”徐阆总结道,“其名为‘三壶月’。”
神话不乏以悲剧收尾的故事,然而像这样将无力感贯穿始终的,他们却是头一次听闻。
一时间,三个徒弟都没有开口说话,风声慢慢地酝酿,咀嚼着方才的那些字句。
而徐阆却在崖边迟迟不肯回首,而是眺望着远处宛如泼墨般的绵延河山,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回过头来,脸上还是挂着那样散漫轻佻的笑容,说道:“诶呀,我一开始不就说了吗,这传说也是我从别人口中听来的,故事的来源已经不可考,你们就当是随便一听吧。”
他话是这么说的,姓青的年轻人却隐约察觉到,那无意间流露出的悲伤,并不是假的。
然而,究竟是哪里触动了他,是故事本身,是故事隐含的道理,还是这故事令他回想起了种种往事,大徒弟并不知道,瞧见师父的这副模样,也明白,恐怕他是不可能知道了。
这不是徐阆第一次讲述这个故事,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他将无数次提及,在不同的月光下,在不同的人面前,直到他们望见月的时候想起的不止广寒宫中的那些故事,与之相伴的,还有那位名为珺瑶的神仙的故事,带着瑰奇的色彩。
像是那射日的羿,像是那牛郎与织女,像是那触断不周山的共工,无人知晓这些故事能够追溯到什么时候,也无人知晓这些故事是从何而起,是真是假,有趣无趣,其实并不重要。
而徐阆现在所做的事情,说来有几分荒诞不经——他是在创造神话,用口耳相传的方式将这故事一代代传承下去,几十年倏忽而过,到了那时候,没人知道它究竟是真还是假。
梁昆吾告诉他,三壶月出世之际,必定天生异象,而他需要为这一切找个合适的理由。
对神仙来说,是仙是魔,不过一念之差;对凡人来说,是仙是魔,也不过一念之差。
倘若有合适的理由,那便是善,是白,倘若没有合适的理由,那便是恶,是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