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锦煜天生就是养不熟的狼,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一旦下了决定,就绝不会罢休。
常灯后来才知道,原来常锦煜一开始就不打算放过父亲。
他这个哥哥什么也没说,过了好几天,常锦煜去寻路了,常灯无事可做,便盯着繁星如昼的夜空发呆,但是他没能走神太久,没过多久便听到了点不寻常的声音。
循声而去,小心翼翼地挪开草垛,常灯看见的是满身是血,遍体鳞伤的父亲。
这个软弱的男人,手脚的筋已经被挑断了,看见他就像看见了救星一样,紧紧地抓住他的袍角——其实也没有太用力,但是常灯的双腿就像灌了铅似的,动弹不得。
他是痛恨自己的父亲,痛恨他的谄媚,痛恨他的软弱,痛恨他空有一身武艺,却什么都不敢做,看见弱小之人遭受欺凌都不敢出手相助,并且发誓不会成为他那样的人。
但是常灯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他死。
常灯听着耳畔凄切的求救声,忽然觉得背脊一股冷意升上来,手指也变得冷了起来。
剜下自己的肉都不犹豫,对亲生父亲都痛下杀手,常锦煜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那他呢?常灯想,常锦煜什么时候会杀了他这个罪魁祸首?
他的视线从血肉模糊的人身上扫过,望向另一角极为隐蔽之处。
是了,常灯突然觉得好笑,常锦煜根本就不可能犯这么愚蠢的错误,他说是去寻路,其实是故意将常灯留了下来,故意让他发现被折磨许久的父亲,故意考验他的反应。
常锦煜根本就没有走远。
他就在这里。
常灯下意识摸了摸腰间,这才记起,他的刀已经被常锦煜折断,身上没有任何武器,简直像待宰的羔羊,毫无察觉地、高高兴兴地往虎口里走,恨不得马上就被吃得干净。
再次望向苦苦哀求的人时,常灯感觉到胃里翻江倒海,一股反胃感涌了上来,混杂着腥甜的气息,他掩住嘴唇,眼前的景象连成一片红,刺眼得很,让他觉得恶心。
他的哥哥,虽然披着人的皮囊,内里却腐烂肮脏,没有半点善,只有全然的恶。
常灯阖了阖眼,将不适感咽进喉中,撩起袍角,蹲了下来。
那一瞬间,他想了很多。
他想,他逃不掉的,常锦煜就这么明晃晃地把选择权交到了他的手中。
他想,他们终究不可能理解对方,直至死亡尽头,所有事才有得转圜。
他想,如果他以后有了徒弟,他绝对不会让他这么早就将双手染上血。
常灯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抬起手,贴在父亲沾满血迹的脖颈上,垂下了头,嘴唇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声音又轻又低,却还是让地上的人听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