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当那个肩头稍稍斜转过来,冰凉的目光朝他迈出的一只黑靴轻轻一射,如刀如箭,刺得他蓦地收回了脚,颔首聆听他漠漠的声音,“你听明白了吗?”
窗外沥沥雨声,浇湿了一颗心,湿得能拧出水,五脏六腑重得压弯了施兆庵的腰。他好似被沼泽溺毙,上涌出无力的几个音节:
“儿子,明白了。”
天外,雨势愈发大,如鼙似鼓,仿佛一浪接一浪的权势,压得人喘不过气。
除了施家,任何人都照旧在等待中,把眼盼望着红墙金瓦的皇城。而权利之巅的惠德大概十分享受将所有人的命运攥在掌中,于是拖着、让所有人烧着心,消磨着耐性,终于在第四个日头,下达了圣意。
这一旨意如一道电雷,最先劈得潘凤措手不及,下朝便风风火火地闯进潘懋的书房,卷来的风掀飞了书案上一沓空白的纸,一张张纸似漫天纸钱,潘懋半身在纸后若隐若现,带着大势已去的平静。
百年功名,在潘凤的口中山崩海溃,“爹,您老人家怎么还坐得住?!局势已经洞若观火了,明着是罚奚甯一百二十仗刑,下贬湖广布政司任从三品参政,可还不明显吗,这是明贬暗护!”
潘懋默然,把斑白的须往案下垂了垂。愈发急得潘凤似烈火烹油,一双脚铿锵乱行,一甩袖,又走回案前,几个指节不住往案上敲,“皇上为什么偏偏派他往湖广布政司?我看就是为了查荆州府的账,查回来,倒霉的就是咱们了!”
潘懋佝偻着陷在椅上,昔日老当益壮忽然成了强弩之末,“潘凤,往宁夏去信前,我就问过你,爹老了,不怕什么,可你还年轻,要慎重。愿赌就要服输,两字功名,到头来,也不过是黑字两行。如今事已至此,是皇上要赶尽杀绝,咱爷俩,只好听天由命。”
“爹要听天由命,我可不认!”潘凤撑在案上,眼中划出汹涌的火。
“你还想做什么?”
在他黯如死灰的眼中,潘凤忿忿旋身,轰轰烈烈的气焰如鸟穷则啄。
白鹇长鸣,撕破清空,旨意早朝下达,午晌百官便各有异动。有那素日对潘凤巴结奉承的,纷纷赶回家中清理往来拜帖礼品。或有那靠潘家父子举荐高升的,有政绩者静观其变,无政绩者急火攻心,各处奔走另寻门路。
上疏参奏的太常寺自然也得了消息,单煜晗亦难免有些鹘突,彼时正于书房里检点从前与潘凤场面上来往的拜帖信函,再三确保无甚过从亲密的证据后,适才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