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垂的乌髻宛若芳树压玄月,婉柔无限,“我,我已经好了,你别担心。”
奚甯笑了,握住她两条胳膊,将她推回门内,从里头反手拉拢两扇门,隔着逐寸缩小的门缝,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睡吧。”
此夜秋雨无眠,绮窗外的屋檐无休无止地坠着雨水,滴答、滴答、滴答……
每一滴都温温吞吞,却响得惊心动魄。
落红小雨后,一朝洗清空,红恨绿愁淡深秋。碧空雁字成行,而碧空下,人归病瘦。
绣履一时乱,各处忙着清点东西,唯独范宝珠愁坐妆镜前,空眼瞪着窗外偌大一个院落,搬箱笼的、掮褡裢的、挎包袱的、来来往往织成一张勒人的网。
来时人去时在,一个不少一个不落,只是奚甯没来。
月琴悄步而近,垂眼望一望她,嗓音轻的像一声长得割人的叹息,“我探听过了,老爷这几日在忙内阁核查秋税的事儿,不得空归家,别等了姑娘,咱们回吧。”
范宝珠岑寂半晌,倏然抖着肩笑,“我到今儿个才想明白,他的心有多硬。这么多年,真是难为他许我好吃好住,还许我管家。除了不到我屋里来,打先先太太没了起,就当我像个正经太太似的待。原来为的,就是抽刀无痕,不叫人抓住他一点声名上的把柄。”
晨起秋凉,风往骨头缝里灌,不比凛冬严寒,秋的凉,是无知无觉间撕碎人的骨头。
月琴愁看她一眼,绕过去清点妆奁,“事已至此,姑娘别想这么多,还是想想往后怎么过吧。姑娘今年也还不到三十的年纪,不成就还叫咱们家大老爷说户门第好的人家,进了门,熬到正经太太死了,将您扶了正,照旧是官太太。”
话说得简单,可纳妾纳色,放着正当青春的小姑娘不要,谁家愿意要老不老少不少的?就有人要,范宝珠也瞧不上,因此摇头,“大哥怎么讲?”
“大老爷派了车来接,别的倒没说什么。只是那边的大太太,听见这桩事儿,心凉了半截,险些叹下一片天来,只说姑娘不中用了。”
“我不中用?”范宝珠顷刻提起两叶眉,目中又冷又寒,“她巴着我筹谋将她女儿嫁给桓儿的时候,怎么不说我不中用?眼下见我失了势,倒要翻脸不认人不成?”
“我也如此讲,从前恨不得天天到这府里来,听见姑娘出事,这些日子也没见她来一趟。人的心,也未免太薄情了些。”
正叹呢,还有更薄的人心化成两片唇刀子,气势汹汹地打院门外杀进来。
窗户里见冯照妆领着几个婆子进来,范宝珠忙施妆傅粉,画得个红妆映水鬟,款裙踅出卧房。行动间,不像弃妇,倒似个新嫁娘。
冯照妆迎头一见,眼皮子阖成一条缝,左一刀右一刀地往她身上划,“都这境地儿了,就别装太太充体面了。怎么着?打量着硬撑一番,谁会高抬你不成?穿戴得再风光,出了这个门,谁不晓得是我们奚家赶出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