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得那批进长公主府的奴,一个个面黄肌瘦,似都是逃荒流民。
长公主府居然会买这样的奴婢,凌太医开始也暗自咋舌。
那时长公主已五六岁,出宫开府另居有两三年了。
初初,凌太医以为是容嬷嬷欺主年幼,才买了这些瘦地跟二荆条一样的小孩儿。因为在人牙子市场,这些小孩儿便宜,又极容易夭折。府上负责采买下人这么一进一出,来回多次,负责的嬷嬷定能赚下不少。
不过他只是个小小医官,举家从辽城来皇城定居不过一年,日子很是不易。家境贫寒,又无背景,根本没有说话的立场,哪里要医者他就去,不忌什么肮脏污浊。
而且容嬷嬷也并非让他草菅人命,随便开便宜的药打发这些小孩儿。
相反,容嬷嬷要他用心,还说看病的钱给足,药尽管开,尽人事听天命。
这一句尽人事听天命,当时的凌太医亦隐隐激动。这也是凌家祖训。毕竟世代医家出身,救人无数,亦有些人救不回来,万般无奈不由人。
大概是因此,凌太医与容嬷嬷多了些往来,也渐渐听说府中采买这类小孩儿,并非容嬷嬷本意,而是长公主的主意。
那几年正是赵国天灾不断之年,每日上朝基本都是说这些事,而长公主又是随陛下一起听朝事的。兴许是听多了,她就生出几分怜悯,问询了府中采买奴婢诸事。想来身强体壮的奴仆自有人抢着要,但这些病弱瘦小的奴婢,出身不好,说不定是逃荒而来,都是搭着买卖送人的边角料。
长公主估摸着府里采买奴婢的银子,正好可以换很多这样的小孩儿。长公主当时似乎也不指望这些小孩儿给她做奴做婢,只是拨了些银子做好事,还特地划出一处宅子供他们疗养。
那时陈淮汜在人牙子间流转数年,凌虐辱骂受饿受冻,又与些痨病的奴婢混住在一起,身子亏地厉害,看不出本来面貌。
凌太医就以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看他性子沉稳,便让他习药经。
长姐嫁人时,凌太医还小,早就不记得姐姐样貌了。可是他记得她的名字,收着她的书信,还留着她做给幼年的他玩的一条靛青如意络子。
而他常去的长公主府,那间奴婢宅子里,这个枯瘦沉默的孩子绣在小衣之内的,也有一条与他一模一样的如意络子。
正是个寒冬日子,天上飘雪,凌太医盯着那条熟悉的络子难以置信,将这个小孩儿径直拖到门外,对着雪光细细看他的眉眼。
开始的小男孩极警惕,问什么都不答,凌太医便说自己的出身,说自己的长姐……后来他再问他,才好些了。他问他的身世,对应上了,才知晓长姐一家都不在了。
独独留下这一个可怜孩子,良籍变奴身,被人毒打数年人不人鬼不鬼。
凌太医只觉世事无常,心寒大恸却只能无声悲哭。
家中老小都无依无着,他更不能为这小孩儿做什么,只能尽力让他的身子好些,让他活的长一些。
不知怎地,或许是习药经之故,陈淮汜的身子好地倒快。后来被府中挑去学琴,也算是门手艺。
只是这药经养人,前提需寡情寡欲。
若是以药经所炼的内力渡与他人,可助人生肌生骨,但是此行极损己身,经脉逆流,重则毙命。
祖上传下来的药经条条框框极多,凌太医自己也从未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