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他第一次意识到父皇开始变老了。
他一向不会去主动观察皇帝,更不屑于在皇帝面前卖弄殷勤,反正在那人眼里,不论他做得再好,他们之间永远隔着一条清晰的,疏远的鸿沟。
以父子之名建立,又以猜忌为土地滋养。
可不知为何,此刻看见皇帝一动不动地躺在榻上,鬓角似乎生了白发,竟然令他有些说不上的悲痛。
这种复杂的心绪,是他当下的年纪和经历所无法理解的。直到多年以后皇帝崩殂,他方才明白何为帝王,何为父子,以及他认为自己这半生从未得到的父爱。
元景二十三年腊月初八,太子于御前侍奉一夜。次日,圣上决意令二皇子之藩,封地樾州,赐封号樾王,择日启程。
暖阳消逝后,京城迎来了今年第一场雪。
碧痕院内却仍旧和风缭缭,白烟自紫檀香炉里袅袅旋起,暗香迎人。
少女单手撑着脑袋,侧躺于卧榻之上,一条腿吊儿郎当地屈起,看着屋内忙进忙出的侍女和桌案上堆摞满的贺礼,挑了挑眉,招手道:“别忙活了,你们不累我瞧着还累呢!”
这些宾客送来的礼物虽非寻常,但在薛翦眼中亦非珍贵,无甚稀罕,即便搬进来,她也懒得去拆,何必徒添一事?
小竹闻言搁下在半空中指挥的小手,捉裙步去薛翦跟前,“小姐不挑挑吗?指不定有喜欢的呢。”
“喜欢什么呀,你们把东西摆在桌上,我到哪里用饭?”薛翦眉峰耸起,嘴上说了一句便洋洋罢腿趿靴,敛袖道:“得了,我去娘那儿,这屋你看着办吧。”
嗓音方落,就见得一抹桃色阒然旋出门扉,扯出些蓄谋已久的味道。
余晖宁谧,薛翦步履轻快地走在迂回长廊上,那点按捺不住的少女心思直挂眼梢。
虽然李聿昨夜颇有古怪,但不可否认的是她喜欢他。既是喜欢,自然得第一个告诉母亲才是。
甫进外间,即见魏氏挑灯坐在案旁,手里头的针线上下幽幽穿行,便成一副娴静淡雅之画。
“娘在绣什么?”薛翦径自搬了圆凳去魏氏身边,眼神莹亮,笑容灿烂。魏氏余光看她一眼,淡笑道:“还能绣什么,打发闲趣罢了。”
“女儿来了都讨不到您正眼一瞧,却说什么,是在打发闲趣。”薛翦薄唇微微勾着,一脸不正经的模样。
魏氏转头,有些忸怩地拿眼嗔她,“没大没小的样子到底跟谁学的!看来平日还是太纵着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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