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衍站在桥下,人来人往的热闹中,月宁就站在原地,她身量纤纤,披着一件厚实的狐裘氅衣,兜帽上的雪白绒毛随风浮动,又因空气里飘洒的雪花变得渐渐濡湿黏腻。
她转了个身,似乎在寻孙成周的身影,迎着灯光,半空洒落的雪仿佛镀了层淡淡的光晕,徐徐打在她绯红色的氅衣上,她两手拢在胸前,举起往嘴边哈了口气,又跺跺脚,显然有些着急了。
摆满各式面具的摊贩前,裴淮拿起一青口獠牙的面具,举到眼前,那面具猛一看去很是狰狞骇人,他透过面具的眼睛,冷眸慢慢扫过眼前的光景。
扬州城的热闹与他无关,尽管每个来往的人脸上都洋溢着欢笑,可他们从自己身边经过时,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具具行尸走肉。
他低头,忽然愣住,旋即飞快地抬起头来,扯下面具,目光移到方才扫过的一隅。
万千烟火自桥面轰然窜到半空,绽开无数流光溢彩。
那拥挤异常的桥头,如白昼般明亮耀眼,桥上的人因为烟花而雀跃欢喜,那么多人,他独独看见一道清丽婉约的身影。
绯红色的氅衣,裹着婀娜柔软的身子,纵是带着兜帽,他仿佛能看见阴影中微笑的面庞,她正看向自己。
唇是弯的,甚至向前挪了两步,复又站定脚跟,微微侧着脑袋瞪圆了眼睛,不知从哪刮起一阵风,径直将她发间的兜帽倏地掀开。
露出的----
是在他梦中,出现过千百回的一张脸!
裴淮脚步虚浮,胸口如同痉挛般抽搐着疼痛,他盯着她的脸,不敢闭眼,那身影清晰的比过每一次在梦中出现的情形,她对自己笑着,眼眸尽是暖意。
裴淮忍不住往前走了步,唇瓣轻颤,吐出的两个字瞬时被风吹得支离破碎。
“月宁。”
隔了那样远,她却听到了似的,欢快地往前迎了几步,顾不得戴上兜帽。
裴淮眼睛被水意晕染,面前的一切仿佛重影一般,他眨了眨眼,又赶忙抬头。
便见一身穿雪白氅衣的男子,自阶下匆匆上去,站在月宁跟前。
月宁仰起脖颈,因被男子挡住,看不清此时她面上是何表情,只见那男子拂去她发间的雪花,又握住她的帷帽边缘,小心翼翼给她戴好,两人对视了片刻,男子似乎说了什么,月宁低下头去。
裴淮浑身僵硬,五指缓缓攥住腰间的佩剑,骨节捏的咯嘣作响,长剑离开剑鞘半寸,薄而光滑的剑刃折出幽冷的光。
裴淮死死望着桥上两人近乎亲密的举动,眸色愈发阴鸷,他想提剑斩了那男子,然后把那该死的人抓过来,问问,问她缘何待自己这般狠辣无情。
可他动弹不得,眸光闪烁的时候,桥头上那两人忽然不见。
指骨噌的一声鸣响,长剑归于鞘中,裴淮这才回过神来,疾步逆着人群往桥头上走,居高远眺,他惶惑地放眼望去,四下都是不断往来的人群,此起彼伏的烟火,哪里还能看见那人。
夜幕被染的璀璨纷呈,裴淮像是疯了一样,穿梭在扬州城的街道,目光如血,阴恻而又执着地扫视每一个身穿绯红氅衣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