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怡人上前仰头细看,终于在一副大的相框偏角落的位置看到一张上了年代的相片。
泛黄的黑白照,民国时期的全家福,背景是南京的一栋小洋楼里。
她当年已经郁结难医病入膏肓之际,除夕,前世年轻短暂生命之中的最后一个除夕,灵儿已经入土多月。
那天家里许久没有的热闹,还请了师傅拍照。父亲母亲坐在前排,怀里共同抱着弥多,含章立在中间,轻轻揽着太太和妹妹。
她穿了件新裁的旗袍,长发同样随意披着,年纪又相似,简直一模一样。而画面上除了她,人人都是发自内心开怀的,只有贞吉,眉目间愁容凄楚,显然故作欢笑。
“那上面没有我。”太婆在身后缓缓开口,仿佛一字一句都诉说着时光斑驳,“出生的时候,奶奶去世了,再没拍过相片。”
所以她老迈之后,曾经捧着这张照片看过好些年,忘记过很多年轻的事情,忘不了全家福上每一个人的面庞。
后来还是年节祭祖的时候看不下去相框里空这一块,才重新嵌了回去。
那天太婆很早入睡,精神本就不好了,更别说大悲大痛的哭了一下午,谭怡人也双眼泛红。
躺在床上合眼前一秒,太婆和她说最后一句话,污浊灰蒙的双眼盯住她,好像从这张年轻的脸上能穿越时空,回到那个混乱动荡的年代,再见一见去世已久的父母兄长。
太婆说:“小姑姑怎么能走那么早啊……奶奶很心痛吧,爷爷也常哭……”
她埋在床头,忍着声音呜咽,狼狈不堪。床上躺着的人睡着了,那是她前世的侄女,她头回确定自己曾经真的在历史里存在过,由当年走过、活过的老者亲自盖下定论。
深夜偷拿了钥匙,她又去一次祠堂,取下那本族谱,如太婆一样颤抖着翻开,没两页便看到正上方谢蕴的名字。
旁边意料之中地写着“赵巧容”三个字,而她本就绷紧的脸彻底坍塌于下一眼看到的名字。
独子:谢亦臻
谭耀祖携谭怡人停留不过一日。
族谱被她失望地合上,那瞬间的恨意与伤情不亚于如花发现十二少尚在人世的体感。
她自然不知道,许多页后面,还有一位名叫谢蕴的人正当年轻。而这个记得前世的小丫头闷在客房的被窝里整夜痛哭之时,谢蕴拖着行李箱进入她楼上的房间,风尘仆仆归来。
第二天大清早,谭耀祖就带着谭怡人离开了,谢女士的司机亲自送到机场——谢蕴则因时差困扰刚入睡不久,房间里窗帘拉得严实无人敢打搅。
如今,2016年的谢蕴,为谭怡人盛粥的谢蕴,碗底传来的温度烫着手心,他隐隐觉得疼,又不相信身后那句话所说是真。
迟疑着回头问:“你说什么?”
粥碗被他狼狈地放下,如有千斤重,他承受不住。
谭怡人重复,“我说,我们算了。”
她昨夜迷迷糊糊之间就有些通彻,她太爱他,她已经恨不起来他了。本想看着他奔波劳累、看他为禁忌之情压抑、看他被叫小叔时复杂交织……
算了,都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