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石道,马蹄疾奔,见官不拜,遇民不避,闹市不停。
一阵人仰马翻、鸡飞狗跳中,有人怒声咒骂,“怎敢在闹市纵马?我这就去报官!”
一老者拉住他,望着大马奔驰的背影,皱眉沉声道:“休要胡闹,那是边关急报,定是出事了。”
大郁朝太平了二十年,一朝战事再起,众机关大臣连夜受召入宫,闭门商议,直至亥时,宫门再启。
沉沉夜色下,郁欢一身储君冕服,大步阔行,袍裾翻飞,宫人见了无不垂首噤声,远远避行。
大家都知道,现在的太孙,已经不是十年前那个,在宫廷长廊中欢声笑语,嬉戏玩耍,还会拽着小宫女叫姐姐的小世子了。
他戴上储君冕冠的那一刻,便端起了储君的威仪,他的亲生父亲见了他,也要低头行礼。
顾寒紧跟其后,望着少年清瘦的背影,想到即将面临的分离,恍惚间,仿佛岁月从未流逝。
虽然他的小世子,不会再如儿时那般,不顾众人目光,当众牵他的手,抱他的肩,但他知道,这人的心性,其实从未改变,尤其是在自己面前。
就比如,现在,他的小世子就在生他的气。
房门“嘭”的一声在他面前拍上,顾寒摸摸差点撞上的鼻子,听着侧殿很快响起的“哗哗”水声,老老实实站在门外,给太孙守门,等候召见。
这是他一直在做的事,只是以往,他都是在对方榻边,隔着一扇屏风守夜。
蛮夷早有异动,朝廷日日警惕,粮草也早已备齐。
他明日就要出发,随自己义兄援边抗蛮,归期不定,许多该交代的事,都该尽快交代。
不然,他怕自己心里太多的话,会说不完。
更怕待他回来,少年会牵着另一女子的手,恩爱并立。
那样的画面,光是想想,他心里的杀机,便如潮水猛兽,几欲将他吞没。
但他又不得不离开,他知道自己守在少年身边的使命,更知道,少年的通天大道,需要一把锋利的刀,为他披荆斩棘。
而他,尚需打磨。
帝王麾下能人汇聚,他必须让自己变得更加锋利,变得无可替代,才能始终牢牢占据对方身边最重要,也最显眼的位置。
男人心中思绪百转,半晌,北丰从屋里出来,却笑着对他说:“世子已经睡下了,今日无需守夜。”
顾寒看了眼他手里提着的灯笼,颔首道:“北丰公公好走,我再等一会儿。”
北丰拍拍他的肩,但笑不语,提灯离去。
屋内只余一灯萤火,透过昏暗的烛光,少年侧躺的身影依稀可见。
看到那身影,男人满身的桎梏瞬间卸下,他轻轻走近,唤道:“殿下……”
“嘭——”
冰凉的瓷器擦着他的耳根砸过,狠狠碎裂在地上,顾寒的脚步却丝毫未停,于是,接二连三的脆响,爆竹般,相继炸裂在他脚边。
最后一记,就在男人即将摸到床沿之时,声音突然变得沉闷。
听到这一声,郁欢瞬间掀被而起,果不其然,他看到男人额头被砸了好大一个血口。
“你、你刚不还躲得很欢吗?该躲的时候不躲,你的猪脑子是被驴踢了吗?”
第一下,他根本就没瞄准人砸,若男人一直不躲,他只会一直描边砸,但他之前躲了,把自己心里的怒气越烘越高,让他逐渐失控,谁知,男人却又突然不躲了……
挨的这一下,说他不是故意的都没人信。
“想让殿下消气。”
顾寒在床边单膝跪下,顶着少年怒气冲冲的视线,随手擦了一把额头,笑了笑,“没有流很多血,不碍事。”
他又看了眼床内侧,“还藏了什么,都砸我身上,殿下别气了,好不好?”
带血的手轻轻握住玉白的脚腕,粗糙的指腹沿着脚背,寸寸滑下,摸到脚趾时,密密麻麻的痒意,让郁欢下意识想抽出,但刚一用力,就被大手死死攥紧。
他一恼,抬起另一只脚用力蹬在男人肩膀上,斥道:“顾寒,你放肆!”
“殿下,顾寒明日就要走了,这一走,不知何时方能回来,更不知……”
更不知是否能回来。
温热的吻落在脚背,郁欢怒红着眼眶。
“我叫你不要去,你偏去!你往年去剿匪,去打胡人,你要建功立业,我何时阻止过?蛮族本就凶狠,今年草原又遭了灾,这次劫掠,他们就是来拼命的!别人躲都来不及,你怎么这么蠢……”他说着,竟是有些哽咽。
“不是我,也是别人,陛下和义父栽培我这么多年,为的,不就是今日吗?皇后娘娘身子日渐不好了,陛下还盼着你即位,几位王爷却虎视眈眈。”
“殿下。”男人语气里带着愉悦,“你需要我。”
“你才没那么重要!陈家几位将军……”
“陈家也不是铁板一块,陈家老三的女儿,嫁给了肃王世子。”
“那还有……你、你做什么……放肆!”
感受到脚背上濡湿粘腻的触感,少年只觉鸡皮疙瘩迅速爬满全身,羞得满脸通红,连怒斥也显得绵软无力,外强中干。
“殿下,你知我心意,万一我这次无法回来……”
“你闭嘴!”
郁欢快要被这人的口无遮拦气死了,而且他会知道对方的心意,还不是对方故意为之。
原先他还没想通,以为自己是无意撞见男人喊着他的名字自渎的画面,但现在想来,这人分明是在试探。
只要自己不舍得驱逐他,他便开始得寸进尺,步步蚕食自己的底线。
初时,只是一些肢体上的,有意无意的触碰。
接着,自己吃不完的食物,他总会端过去吃,遇到好吃的,也总喜欢咬一口就往他嘴巴里塞,还美其名曰是为了避免浪费,为了分享。
后来,他开始跟东锦、北丰抢活干,穿衣、沐浴、梳头、守夜,每一样都要亲力亲为,别人靠自己近一点都不允许。
最后,皇祖母不过顺口问了一句自己有无心仪的女子,这人便突然发疯,单枪匹马跑去剿匪,带了一身的伤回来,有些伤甚至深可见骨。
平时这人受了伤,是万万不肯让他瞧见的,他怕自己担心,怕损了威风的形象,独那一回,他把自己鲜血淋漓的摊开来。
“我都快死了,殿下不管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