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靠着床塌坐着,乌青色的嘴唇干裂,起了一层白色的干皮。眼睛抠陷地厉害,手扣着刘宪的一根食指。虚弱地说着些什么。
刘宪静静地看着皇帝,一只腿褪去了鞋袜,屈盘在另一只腿下。偶尔点头应声。
这个场景,实在不是宫廷里该有的。他历经两朝,也是侍奉过先帝爷归西的。那个年代,无论是宫人太监还是后宫嫔妃,每一个人都是一板一眼地地守着,面要露悲,眼要含泪,但在皇帝断气之前,不能哭出声,那种阴郁压抑的气氛让他这样的太医觉得十分安心。因为人人都承认人世轮回,人人都用最虔诚的心,最大的尊重,对皇权和黄泉最深的恐惧,在告别一个时代。
而不像如今。
皇帝在生死之间,身旁陪着的,是一个衣冠不整的阉人。而皇帝的发妻,却带着寡淡的笑,和对皇帝的结局的笃定,在宫廷里游刃有余地搅动风云。
其实皇帝中毒,太医局所有的太医都看出端倪,不过皇后轻咳那么一声,人们便面面相觑,最后都顺着皇后一句:官家所遭风寒为何如此凶险。”而胡编乱说了一大一通。
段太医是太医局起头的,他明白皇后的手段和意思,在弑君这见翻天的大事上,他这个苍天下的蝼蚁是没有话语权的。他甚至在恶毒地想,死了这个荒唐无道的君王也好,死了他刘宪这个阉人也就倒了。说不定还会被绑着去东市,吃那么一剐,他那魅惑君主的身子,以及下面丑陋的模样,哪一个自诩修养深厚的士大夫不想亲眼看看呢。
纵然,如此他的生命也不会有任何改观,但为官的人就是这样,自以为有气节,总期盼着身在高位,靠着魅惑君王上位的阉人死,好像这样,天下的公道才能站在自己一边一样。
殊不知,这也是一种扭曲。
段太医用这样的想法说服了自己,而更多的人,则是为求保命不得已而为之。他们跪在地上,几乎匍匐下去。段太医硬着头皮开口道:“官家的风寒入骨,原并无大碍,只是官家近日身疲体劳,才至有凶险之兆,臣等已未官家配了方剂,望官家近日莫要费力劳神,仔细保养。”
皇帝此时并不大想这些人说话。殿内就这样沉默下来,外面已经开始起更了,因帘幕深重,殿门紧闭,那更声飘渺,几乎不闻。
后来,开口回应的是坐在床塌边沿的刘宪。
“官家近日身疲体劳,为何不见你太医局的医官在《起居注》上有所标注。”
这话很难回答。对于段太医来说,总不好当着皇帝的面直接说:“官家是在女人身上亏损了身子吧。”着实语塞。灯烛烧面,本就如油烹煎的脑子和内心此时更是难受。
他甚至觉得面前刘宪的目光犀利又恶毒。素衣衬出的容颜白皙如雪,这种非男性的阴柔之美让他觉得十分恐惧。
“这是···这是太医局的疏忽。”
他憋了半天从口中憋出这么一句话来,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恨不得拍一把脑袋。
“那就该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