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老者口中吐出的数个人名在落入弥雅耳中之前就蒙上雾气。
她听到的是天鹅绒般的声音念出这些文豪的名字(他们无一例外都是男人),斯坦居高临下又十分温和地告诉她:只有读过X先生Y先生和Z先生才能勉强算是文明社会的一员。少年军是野蛮人,她也野蛮愚昧,需要被驯服,需要被教化。
你已经死了。弥雅在心中说道。
可只要你还活着,我就永远不死。斯坦的声音轻笑。然后一整群的亡灵跟着无声大笑起来。
弥雅知道他说得没错。她在答题册上写下答案的时候根本没想起那些思绪的源头、那些无意提及的书籍,都是斯坦引领她走进的那扇门后的东西。如他所言,如他所愿,他塑造了她,就像模具圈定金属冷却后的形状。
“我很好奇是谁给你提供了那样的教育。”
弥雅抬眸,一言不发。
对方推了一下眼镜,镜片后灰色的眼睛友善地加深尾梢褶皱:“我只是想说,如果你在大学入学考试或是申请材料准备上需要帮助,不要对我客气。”顿了顿,他忽然有些不安地眯起眼睛确认:“既然在这里,那么你会继续升学吧?”
“大概……”
“那么有考虑过想去哪里吗?”
“目前在准备外交部的海外交流项目。”
老者克制住失落,仿佛对此感到遗憾:“到海外去看看也好。”
弥雅没搭腔。
对方注视她片刻。那是一种弥雅十分陌生的目光。不带恶意,没有邪念,但令她难堪。也许世界上就是有一种人,谁在他面前都是本摊开的书。
“如果你有想商量的事,可以找我、或是这里其他讲师。当然,”老者抬头挠了挠雪白的发际线,“谁都有无法和任何人诉说的事。你可以把它写下来。你试过么?”
弥雅摇头:“我……不想被人读到。”
而只要是写下来的东西,就可能会撞见读者。
老人狡黠地笑起来:“没有人规定你要如实将起因经过交代下来。”
她呆然望着他。
“讲故事的人是最名正言顺的说谎者,也是最坦诚的祷告者。你可以把自己切割成比指甲盖还小的碎片,把它嵌到故事里的人身上——而且未必得是主角。就算有人故意追着那些碎片,也不可能拼凑起你或是事情的全貌。反复出现的主题可能是讲故事之人的执念,也可能是障眼法,引诱人相信那是说书人的倒影,以便将视线从真正危险的部分转移。只有你知道哪些是通向你的事实,哪些是名为虚构的谎言。”老者不知不觉有些兴奋,轻咳道,“我只是这么一说。如果你需要,可以试试。”
弥雅沉默半晌,她原本并不想回答:“我不擅长撒谎。”
白发苍苍的讲师闻言笑了笑,没有怜悯,也没有艳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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