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处,他站起来走到办公室的一面玻璃墙前。这面玻璃墙将他独立的小公办室与普通员工分开。他常常站在这玻璃墙前,以一种不可名状的心态望着墙外忙碌的员工。员工们几乎都是年轻男性,正在电脑前敲着代码。
他注视着他们,想起了自己——
他叫程明远,今年三十二岁。出生于某中部大省的一个农民家庭,上面有两个姐姐。祖辈都是农民,一家子以种田为生。
基因的特性与营养的匮乏,使得姐弟三人的身高都没能超过一百六十厘米。两个姐姐虽然个子不高,但身体壮实。而程明远不但个子矮小,还分外瘦弱。由于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又占据着出生顺序的优势,因而他格外任性。那股子拧劲一旦发作,天皇老子都劝不动。
然而,这些远不是程明远童年经验中最精彩的部份。
程明远的母亲是一位传统的农村妇女。老实,本分,任劳任怨。父亲则是典型的大男子主义。他暴躁,易怒,一点不痛快就大发雷霆。远嫁而来的妻子就是他最好的发泄对象。他有点不痛快就打她,随手拿起什么就拿什么打,丝毫不顾忌这种暴行会对孩子造成什么影响。他完全没有“家暴”的概念。在那个年代,那个落后的小山村,重男轻女是一种集体潜意识。
程明远是看着父亲打母亲长大的。
刚开始,程明远也想阻止父亲的暴行。但当他看到姐姐们劝阻反而遭到父亲的殴打时,他退缩了。再加上母亲总是百般忍耐,他怒其不争,渐渐放弃了劝和的念头。在无数次的父亲殴打母亲的情节中,程明远从开始的悲愤交加,变成后来的冷眼旁观,仿佛那施暴与受害的并不是自己的父母。他甚至在心里祈祷他们快点完事。这种心态,有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寒心。
“弟弟,你去劝劝爸爸吧!他不能再这么打妈妈了!”
有一次,父亲又把母亲打得鼻青脸肿,家中一片狼藉。程明远不堪其扰跑了出来,被随后赶来的姐姐们找到。
“爸爸疼你,你是我们家唯一的男孩,你说话肯定管用。”
姐姐们说这些话时满眼泪水。程明远不为所动,闷声不吭地坐在田埂上。时值深秋,稻田早已干涸,田埂上都是枯草。夏季丰美的青草此时已衰败不堪,顺从地被人踩在脚下,默默地等待春天的到来。到时候,一点点雨水又可以让它们重新生长。
程明远想到了母亲。
善于忍耐且生命力顽强的母亲就像这野草,孩子就是她活下去的雨露。所以,母亲不会死,她的不反抗也正说明她扛得住。如此一来,他又何必多事?何必用他瘦小的身躯去对抗父亲的暴行?父亲虽然个头矮小但身体壮实。他手中的棍棒要是朝他挥舞下来,他那瘦小的骨架恐怕要支离破碎——父亲发起狂来六亲不认。
姐姐们看着不发一语的程明远,知道她们是说服不了这个倔强的弟弟了。无奈之下,她们只好回到家中和母亲一起挨打。这种生活一直持续到她们出嫁。
在她们初中学毕业时,父亲以照顾家庭为由让她们全部弃学回家务农。而程明远每天放学回家,基本上只用读书做功课。当姐姐们长到十八和二十岁时,她们被父亲嫁到了或近或远的农村。她们的彩礼被用作程明远今后的上学费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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