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却并不十分后悔。
宁乐飘在自己身体上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爸妈在他旁边一脸难以置信。他的主治医生这时候脸色也很明显地染成了猪肝色,“宁先生,这完全是因为药效的发作需要一段时间,我敢确定,令郎不出半个小时机体会产生明显的反应。”
他爸紧紧攥着宁乐的手,没说话。
“是用错药了。”宁乐想。因为他这案例实在太过特殊,医生曾经通过他爸向他征求过意见,询问是否可以尝试引进新药物以测验疗效效果。
宁乐同意了。
单人病房里充溢着可怕的沉默。
可能是人之将“死”,宁乐突然明白了这辈子一个最大的心结:不是对自己忙碌大半辈子的科研没有做出任何成果的耿耿于怀,不是对无法在父母身边尽孝只能“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不甘愤懑,也不是第一次找到了喜欢的人还没来得及让对方明白自己心意就撒手人寰的遗憾不舍--
而是他每每看向程欢自我煎熬时,都莫名能够真切感受到的一阵心意相通的焦灼。
他尽管从小被人冠上了“神童”的帽子,也确实走上了一条“神童”应该走的道路,然后呢?他没有为这个世界带来任何贡献。
如果硬说有的话,也只是让一个处于低谷的女孩鼓起勇气从迷茫里走了出来。
至于要走上哪条路,他大概是无缘得见了。
宁乐就是个普通人。一想到这点,他忽然就释然了。
不是为平静地接受了这个本该被世上大多数人所深深刻上的烙印而感到解脱,这是道枷锁,预示着一个人会一事无成的枷锁。没有人会心甘情愿地戴上它。
然而到了生死关头的宁乐意识到了这点,只觉得庆幸。老天并没有让他在痛苦自责中,而是对他进行了告解:他已尽力完成了身为一个普通人应该完成的一切。
宁乐闭上了眼睛,却忽然想起来程欢下班在手机上无聊时翻的《水浒传》,她也不知怎么,忽然点到林教头风雪夜上梁山那一章,盯着看了两分钟,就睡过去了。
他倒是没关上,很久没有看到需要“品读”的文字,一时还有点新奇。他一路不停歇地念到博士,又兢兢业业地投了那么多篇论文,早就对基本文字失去了最基本的鉴赏力。
不,应该这么说,“鉴赏力”这种东西他还没拥有过,就已经要永远地失去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对大自然的四季流转和每天的阴晴圆缺失去了感知力。这些都不被纳入他的研究范围内,当然用不着仔细观察。
他凝神回来,又看向书中。林冲朝酒保要了几瓶酒喝醉了,“闷上心来”【注1】,他想到自己在京城做教头快活的日子,又想到自己就因为高俅父子沦落到此时“有家难奔,有国难投,受此寂寞!”的境地里【注2】,接着趁着酒意写下一首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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