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的先帝已经很疲惫了。张淑容的家世其实并不比那些世家嫡女要差,他的祖父为朝中肱骨,因此在先帝跟前她也是说得上话的。于是张淑容得幸与先帝同去未央宫。
她们是下定了决心要用杨后的血为她们铺路,做局做的滴水不漏。张淑容看着她们从未央宫中翻找出一个又一个写着皇子生辰的巫蛊之物,看着她们背后代表的势利和家族,她清楚的知道杨后活不成了。杨后活不成,她的孩子却可以。
她看着杨后发际鬓乱,涣散的目光里是如死一般的绝望。昔年温柔平和的女子,小心翼翼地生下嫡子,小心翼翼地当着不得宠的皇后,她拍着六皇子入睡时常哼江南小调,张淑容至今仍记得最后四句:
“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
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吴侬小调,小意温柔。她有洁白的颈,眼睛笑起来像月牙,说话慢声细气的,对谁也不发脾气,有时候静坐在那,就像一幅画。她什么都好,就是不该入宫,不该成为先帝的皇后,但那是她由不得的人生。张淑容心头一酸,不忍再看,却又不想错过杨后那几近哀求的目光,她摇了摇先帝的袖摆,轻声道:
“皇后或许糊涂,但稚子无辜。”
杨后落下泪来。
先帝也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皇嗣了,他点点头,赐了杨后鸩酒,又将六皇子过继到贤妃名下。念及夫妻一场,先帝令与杨后交好的张淑容送她上路。
雪一天比一天大,张淑容得了先帝允准,带六皇子去未央宫送杨后最后一程。雪落在她的额上、落在她的肩头,那寒彻的冷意在她心里化开,这死寂的深宫让她的心冻到了底。她握着六皇子的手,紧了又紧。
她是张家嫡出的姑娘,也是张家最出众最聪明的那个,在这近三十年的人生里她只见过一个比她更聪明的人,庆幸那个人不在宫里。不然若她成了她的敌手,她不会是她的对手。她自知她与杨后是半真半假的情分,但深宫的生活并未将她磨成一个怪物,她有野心也有基本的良知,于是她每一步都走的很慢,她的心中盛满伤痛和不忍。
雪天的白光刺眼,未央宫在这漫天的风雪里,孤寂的像被遗忘了百年。她发现六皇子在抖,但其实她自己也在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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