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苦笑叹道:“果然,还是没有的好啊,省得生者为死者的事费心。”
汪直却摇了头:“倒也不是全为省心,据奴婢所知,那里的人常年缺吃少穿,战乱频仍,朝不保夕,活着的事尚且顾不过来,又哪有闲心去想死后的事?不比中原京师国富民丰,安耽和乐,才有力讲究这些礼法。”
话说出口,屋里竟然静了下来,一时无人接口。汪直猛地想到:我这话莫不是在说周老娘娘逮住个附葬的事较劲,是吃饱了撑的?
可他觉得就是这么个意思啊,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都是真理,是真理还不许人说么?
再说,周太后她本来就是吃饱了撑的啊!
于是他呆呆站着装傻,并不认为自己说错了话。张敏侍立于门帘之外,这时的表情微不可查地动了动。对小师弟的口无遮拦,他已经有了种虱子多了不痒的大无畏心态。反正汪直总这么说话,皇爷从没见不悦过,师父还总夸,自己又何必操心?张敏暗中平复心情,无视额头冒出的冷汗。
与万贵妃对视了一下,皇帝又露出笑容,微微欠身向汪直道:“看你好像懂得挺多的,你来说说,对近日钱太后附葬一事,你是如何看、如何想的?”
汪直躬身施礼道:“此乃皇爷家事,更是天大的大事,奴婢不敢置喙。”
皇帝道:“你不是置喙,只是与朕随口闲聊,但凡想到什么,都说出来无妨,朕又不会治你的罪。”
万贵妃也笑着鼓励:“皇上叫你说你就说说吧,说错了也没人怪你。”
汪直这两年胆子也被他们俩惯大了,听后便道:“奴婢也没想到什么,只是这两日想起过宣宗朝的胡皇后,还有前朝吴太妃、汪太后她们。”
皇帝意外:“为何想起她们?是因为夏时他们拿钱太后比拟宣庙胡后?”
“也不是,”汪直摇了一下小脑袋,“奴婢想到这几位老娘娘,是因为她们都是身后事几起几落的人。”
皇帝立刻就明白了。宣宗朝的胡皇后生前被废,由孙贵妃继任皇后,那时谁也不会想到,数十年后孙太后薨逝,胡皇后竟然又被恢复了皇后封号,追封了尊号;景帝的生母吴贤妃在景帝登基后,被尊为皇太后,英宗复辟之后又被废为宣宗贤妃;还有景帝汪皇后,当时因忤逆景帝被废去后位,如今同样被恢复了尊号。这三个人的身后事都是几经变换。
汪直侃侃说道:“奴婢想到她们的境遇便觉得,所谓身后事,其实均由活人主持,没谁能自己为自己做主的。看似如今做了主,将来也说不定有些什么变数。是以,还是活着时候能活得快活更重要,无需把身后事看得那么重,看重了,也没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