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城终于在平安夜入了冬。
南方人对说话时嘴里能呵出白烟这件事乐此不疲,并纷纷把一年里只能用上一头半月的羊呢大衣羊绒围巾裹上身。
天黑得快,城市灯火璀璨,每走几步路就会看见圣诞树、圣诞花圈和圣诞老人,仿佛是一颗单曲循环jingle bell的玻璃球音乐盒,就差白鹅毛一样的飘雪了。
即便是鱼龙混杂的城中村都洋溢着圣诞气氛,不知用了多少年的半人高圣诞树,廉价粗糙的玻璃贴画,连奶茶妹发廊妹洗脚妹都戴上会亮灯的圣诞帽应景。
寒冷天里的街妓依然穿着暴露,站在暗巷昏暗灯光下明目张胆地招揽客人,有客人上前问价,一问比平日贵了两百,立刻皱着眉问怎么涨价了,姑娘莺声燕语娇嗔道,今晚可是有平安夜特别服务的哦。
男客一听心神荡漾浮想联翩,马上揽着人上楼。
还没开市的姑娘则继续在灯下站着,有人眼尖,远远看见个高大的身影,赶紧快人一步地迎上去。
姑娘越往前走,心中越是惊喜。
她们这附近的楼盘工地不少,来寻欢的客人多是工地干活的粗人,身材普遍结实,但脸长得就不怎么样了,还总浑身脏兮兮的,让他们做之前先去洗个澡都难过登天。
但现在走进暗巷的这男人,宽肩窄腰脸长得帅不说,衣服干干净净的,背着个大背囊,鼻梁上还架副黑框眼镜,怎么都不像个干粗活的人,倒像是还在念书的大学生。
她人未到声先到:“靓仔,要不要happy一下啊?”
“斯文靓仔”不予理睬,连眼神都没多给一个,径直从姑娘身边走过,另外的燕瘦环肥也涌了过来,不停推销自己服务一流体验绝佳。
但“斯文靓仔”目无斜视,拉着张臭脸继续往前走。
见自己看上的客人被狂蜂浪蝶包围,一开始迎上来的那短发姑娘急忙挤开其他女子,伸长细瘦手臂抓住靓仔的背囊,娇滴滴地唤:“靓仔,我可以便宜一点的……”
旁边其他姑娘立刻不满了:“喂!你这样做坏市的!”
“斯文靓仔”也不耐烦了,用力拨开书包上的手,冷冷瞪了她一眼,大步往巷子深处走。
短发姑娘被他这么一瞪心里打了个寒颤,而其他姑娘见没戏,很快又转移目标到下一个走进巷子的人。
城中村的小巷如蚁巢错综复杂,手机里的地址一点用都没有,窦任打开手机里一个软件,朝黑色地图中闪烁的红点方向走去。
最后停在一栋叁层高的破旧老屋前。
老屋前后左右都是贴了条形砖的七八层出租屋,唯独这屋子格外矮,像颗发育不良的竹笋。
贴满小广告的生锈铁门旁边有个老式门铃,沙哑却刺耳的铃声像尖尖指甲在黑板上划过,窦任连按叁下,很快有人从里屋走出来,开了门。
两人在昏黄路灯里对视一眼,窦任下意识看向男人左边脸,冷冷嗤笑一声:“本来就有疤,现在还废了只眼睛,你说说,你图什么啊?”
自“各走各路”的那一晚已经过去快俩月,熊霁山身上的大小伤口好得七七八八,本来以为保不住的左眼球倒是保住了,没有完全失明,只不过视力大幅度下降。
如今两眼视力相差太大,眼镜他戴不习惯,索性直接戴了个单眼眼罩遮住了左眼。
“进来吧。”熊霁山侧身让了道。
窦任深吸一口气平复又涌上来的怒火,走进铁门。
屋内没什么家具和电器,连个电视机都没有,天花板和墙壁边角有渗水斑痕,但让人打扫得干净,泛黄瓷砖面上一尘不染。
屋子正中有一张折迭方桌,桌上摆一份肥美烧鹅,一盘淌着蜜汁的叉烧,叁四盘热炒小菜,很是丰盛。
窦任还闻到了厨房里有老火靓汤的香气飘出。
他倒也不客气,把大背囊丢到地上,直接在桌子边拉了张塑料椅坐下,阴阳怪气道:“哟,圣诞大餐呀?搞这么丰盛也是浪费,她又不来。”
熊霁山顿了顿,说:“我知道她不来,就你和我两人吃。”
他走进厨房,再出来时端了两碗小山一样的白米饭,一碗给窦任,一碗给自己。
两人也有两个月没见面,窦任满肚子塞满了想说的话,都漫到喉咙口了,还是没说出口,他扒拉着白饭大口嚼碎再囫囵咽下喉,把想说的话也都堵回去肚子里。
米饭吃得块,桌上菜倒是没少,熊霁山用筷子敲敲装烧鹅的盘子:“别顾着吃饭,吃点菜。”
不知道这句话触及了窦任什么地方,他瞬间怒火中烧,丢了筷子,哑声道:“我饱了,你慢慢吃。”
熊霁山也放下筷子,喊住他:“等一下。”
紧紧攥紧的拳头抵在膝盖处,熊霁山艰难开口:“她最近怎么样?”
窦任背对着他,拳头也在腿侧握紧,过了一会才回答:“能吃能喝能跑能跳,出任务时顺利平安,积分增加了叁四十分,也没仇家找上门……”
“石白瑛呢?有来找过她麻烦吗?”熊霁山忽然打断。
窦任猛地转身,冲到熊霁山面前,一手扯起他的卫衣领口,咬牙切齿道:“你他妈这时候才来担心她有什么用?嗯?马后炮倒是打得挺响啊,要这么有种,当初就跟石白瑛揽住一起死啊!像现在这样不生不死的,我他妈每天都要担心世界排名第一的杀手会突然从哪个角落里跳出来,或者躲在哪座高楼上,透过瞄准镜准备随时喂她吃子弹!”
愤怒的他用力晃着熊霁山,口沫子都喷他脸上,一桌子菜肴也被撞落地,乒乒乓乓的,满地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