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他和重明尚有一世纠葛恩怨没有了结。
若这世上只他一个活死人倒也罢了,忘却前尘,也许对谁都是一件轻松的事。
可既然柳重明能说出“千秋殿”、叫他一声“沉舟儿”,前世的事十有八|九不能含糊作罢。
若是连白石岩之死都能想得起来,再往后,也许有更多事无法隐瞒。
虽然他仍不知道柳重明是从哪里得知的,却不能不为他们的今后另做打算。
从白石岩问他那个问题起,他就始终在考虑最坏的情况,祸兮福之所福,这也许是一道生死线,如果善加利用,闯过去的话,便是柳暗花明。
兵行险着,已经干过不止一次,前世亦是有输有赢,这一次,他想再赌一把。
若是成,今后便不是十分胜算,也占了七八分,若是不成,重明身陷重围,而他,恐怕连求死都做不到。
所以,眼前的这一份喜欢,他担不起,也不能担。
曲沉舟伏在桶边,抽出木簪,拢了一把头发,手上星星点点的墨渍。
他连着簪子和手一起在桶里洗了洗,就着暖黄的烛火看了看,又用力搓了搓木簪。
留了空白的一面,写字的次数多了,迎着光细看,能看到渗在木纹中一个淡淡的“舟”字。
那些管束不住的思念,就藏在这一擦即去的墨痕里——簪子上,一面是重明,一面是沉舟。
他得重明相助,能从匍匐在尘埃中的猪狗变成一个人,已是老天的恩许,不该奢求太多,有些人,有些事,有些物件,只留个念想便好。
外面棉帘响了一声,有人不请自入,在这别院里自然不会是别人。
“沉舟,”柳重明在外面叫他:“的确想起来有件事没跟你说。”
曲沉舟趴着没动,盯着绣屏看,灯笼从他身后照过来,绣屏上有他的影子,他们重叠在一处,变成了一个。
“世子吩咐。”
“管制司前几天来了人,说要例行验印,你过几天过去走一趟。”
曲沉舟的肩膀僵了一下,轻声答:“明白。”
查痕验印,是管制司每年的例行差事,长身体了、受伤了等等各种情况,都有可能让奴痕变了样子,有可逃跑的机会。
当年杜权看他的胎记不顺眼,随手指了那里。他年纪小,身体长得快,所以几乎每隔一两年的这个时候,都不啻于在鬼门关走一遭。
去年他被消了奴痕送到柳家别院,秋冬时候又赶上奇晟楼巨变,便漏过了这么一年,此后一连串变故,他差点忘记这回事。
那种疼痛,终生难忘,他唯一指望的,只是换个地方落烙痕而已。
“沉舟。”
他正犹豫要不要麻烦柳重明向管制司通融一下,柳重明又在外面叫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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